《夏末的回忆》秦苑夕

1、夏末的回忆

　　原来，这个世界上，让人最沉迷的感情，叫做暧昧。

　　我还记得那年夏天，天气很热，知了在树上无聊地叫唤，让人心烦。
　　在寝室闷得慌，为了消暑，和湖姐约在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冰吧，傍晚时分，一起吃冰。
　　白日还没有褪尽的热浪铺面袭来，幸好有沙冰这种美妙的东西，可以降暑。
　　一边吮吸着享受，一边和师姐闲扯家常，八卦八卦最近的各种消息。
　　师姐突然说：“絮儿，你知道不，葭馨tg了。”
　　“啊？”听到这个消息让我一愣，随即又恍然明悟，“哎呀，怪不得！这几天她心情一直好得不得了，整天翻花样地穿新衣服，原来是这样！哼哼，瞒我瞒得挺不错的嘛。”
　　葭馨是我的高中同学，一个学校的，现在一个专业，住我隔壁。因为来自同一个地方，高中就有很多交往，上了大学之后，因为专业的关系，彼此也很熟悉。
　　只是没想到，她tg了竟然都没有跟我们说？
　　“你说，啥时候我们去找她要bg？”我嘿嘿直笑。
　　“嗯，是呀，这个小女人的tgbg可不能逃掉了。”师姐也笑，“只是我一直都还不知道另外一个人是谁呢，你们进大学都一直是我在看着，我都不知道她啥时候和谁对上眼了。”
　　“啧啧，来电了嘛，小女人在爱情面前都是不理智的。”我跟着开起玩笑。
　　“哈哈，那絮儿你呢？你理智不？”师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神里饶有深意。
　　我低头沉默，竟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哎。絮儿，听师姐一句话，暧昧要不得。”师姐叹道，“君泽是一个好男人，你应该珍惜他。我虽然不知道你念念不忘的那人到底啥样，但是我觉得，即使他再好，你们俩这样纠缠下去，还是没有好结果的。”
　　“我知道了。”说完这句，我又继续沉默，咬着喝沙冰的吸管，用力地咬下去，不想放松。

　　和湖姐告别之后我独自回寝。通往寝室的路很短，但我走起来总觉得很长。
　　夜风轻拂，还有未散的余热，空气中弥漫着属于夏天的一种躁动气息。我徘徊在树影稀疏的林道上，走着这条我原本以为永远也不会走完的路。
　　可是……路终究是有尽头的。
　　我停在了寝室楼门外。
　　一样的夜色，一样的楼，只是身边没有了那个人。
　　初入校园的小女孩，什么也不懂。是他带着我走了进来，是他带我找到了这个地方，是他送我到了寝室的楼下。
　　在这个园子里我认识的第一个人是他，我生命中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他，不是孟君泽。
　　我叹了叹气，走上前去，准备入楼。
　　手机铃声突然想起。我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名字，甚是一愣。
　　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在左耳边，故意提高了自己的音调，对着那边高兴地说：“这么晚了，找我干嘛呀？”
　　“小絮，晚上有事没？”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此刻听来，伴随着身边风的摩挲，竟让我觉得眼睛涩涩，差点落泪。
　　我稳住自己的声音，开心回答：“什么事？”
　　“一起来腐败吧！”
　　“哪些人？”
　　“高中那批。好不容易期末结束了，来放松一下嘛。”
　　“好。哪里？”
　　“西门鸡翅。”
　　“嗯，我马上就来。”
　　挂掉电话，我怔怔地发了好一会神。
　　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就会情不自禁？为什么接到他的邀请就毫无反抗？
　　我实在是无法忍受自己再继续想下去，打开电话，按下君泽的号码，给他发一个短信：
　　“高中同学聚会，你先早点睡吧，我就不陪你聊天了。”

　　西门鸡翅是同学们腐败的最大聚集地，在每个闲暇的夜晚，你都可以看到一大批一大批的夜猫子前来觅食。油光肉影，觥筹交错，每一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自得自乐的模样。
　　赶到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人，因为当我坐下的时候师雁就转身对服务员说，上菜吧，然后对我嘿嘿笑：“小絮，你又迟到了。”
　　“哎呀哎呀……你不早点跟我说嘛，我怎么知道。”
　　周围都是熟悉的面孔，最让我惊讶的是，我还在其中发现了今晚和湖姐谈论的八卦的某个女主角。
　　“葭馨。”我朝着对面的她招手，她也对着我微笑示意。
　　我的眉挑了挑，用眼神告诉这个小女人待会我可有事情要追问她，她不能逃掉。小女人对我慧黠一笑，耸耸肩，表示没有什么可以回答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扯一些高中的事情，最多的还是一群大一刚毕业的小孩念叨这一年大学的感受。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边，微笑着，看着那些孩子，想着当年的我也是这么个样，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
　　我看向了师雁，那个男子的眉目之间还是一片温和。他也是静默地听师弟师妹们絮絮叨叨，偶尔评论几句，都不多言。
　　不一会大家要的东西都端上来了，于是一群饿狼开始大快朵颐。聊天声渐渐变小，间或有大家叼着食物比划着发出的模糊不清的声响。大家笑着，聊着，其乐融融。
　　我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盘中的东西，时不时抬起眼来看大家。慢慢地，大家饕餮过了，酒足饭饱，然后闲扯一段，准备离开。
　　就在我伸出手去拿包准备付钱的时候，师雁突然站起来说：“我bg吧。”
　　“嘿嘿，有故事哦，你一般可没有这么大方。”我冲着他笑，一脸狡猾。
　　很多年之后我都还在后悔我当初说出了这句话。我想如果不是自己问的这句话我永远也不会那么难过，心如刀割。
　　我听到他说，那句话遥远地仿佛从天际传来：“我tgbg。”
　　一时间我觉得我的世界轰然倒塌。
　　虽然我明白我的感受不应该是这样。我是一个有男友的女孩子，我的男友对我很好，我不应该为其他的男人分心。
　　可是我还是会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我明白隔了这么久我还是没有忘记他。我打心里面希望他从此不会遇到他命中的那个人，我希望他可以永远单身，永远活在我的臆想里面。
　　但是我知道这样是自私的，我也知道这样是不可能的。
　　我用力地抓紧了自己的包，仿佛我只要一松开手，全身的力气就会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抽走。
　　周围起哄声音一片盖过一片：“师兄！是哪个？”“师兄介绍一下呀！”“师兄什么时候带过来呢！”
　　我看到他展露一个温柔的笑容，抬起手来，搂住身旁女子的肩，说：“我不是带来了么？”
　　看着旁边女子熟悉的脸庞，我在这一刹那多么希望今晚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葭馨……葭馨……竟然是你。
　　我突然很想掩面大哭。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一直以来的妄想终有一天会被如此无情地打破。
　　我记得曾经对葭馨说过，我喜欢一个男孩子，一直都喜欢他，打心底喜欢他。可是我不想让他知道。
　　她好奇地问我，你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去争取。
　　我想了很久，回答，因为太害怕失去，所以不敢去争取。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告诉她那个人是谁。
　　于是此时面对的这一刻更让我崩溃和绝望。我仿佛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四周全是黑暗，看不到边。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我曾经在自己的日记本里面抄录的一句话。
　　你越珍惜，就越容易被人抢先。

　　自那个夜晚之后，我许久都没有再和师雁见面。
　　或许是无意地错过，或许是有意地避开，那个暑假结束之后，我整整一个学期都没有再遇见他。甚至连见着葭馨的时候都少。
　　我就像是一个小兽，在受伤之后，自己寻觅了一个小小的角落蜷缩着舔舐自己的伤口。于是静静地生活着，日出时起，日落时息。时间过得很快，但是很安静，就像是沙漏一样，流逝也那么悄无声息。
　　那个学期我和君泽说了再见。我想我终究是不适合他的女子。我无法做到心无旁骛。
　　我无法明白，大家都说，女人会喜欢那个宠着她的男子，但是为什么我却不是。
　　过了那么久，那么久，我对另外一个人的思念却像是陈年酝酿的酒，愈发的浓郁，让我无可自拔。
　　夏末的时候我又为他开启了一个笔记本。一页一页写满我们从初始到熟知的曾经。我每天都会写很多很多，写到某些时候会突然掉泪，然后这样坚持着，坚持着，不肯停息。
　　我记得我曾经打过的一个游戏，叫做幻想三国志二，里面有一个叫做海棠的女孩子，在爱上一个叫做楚歌的男孩子后，她每天都为他写日记，记录下他们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
　　我也祈祷我可以如她一般幸运。但是我更希望他可以幸福。就像海棠一样。
　　当他白发苍苍的时候，打开这个日记本，可以发现我们曾经发生过的种种，对着我的少女情怀，付之一笑。

　　一年之后的春末夏初，又是一个临近离别的季节。
　　我也不知道这一年之间做了什么，反正到这个时候，我的大三一年，就算是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当我还在为各种期末考试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多少时候我没有接到这个电话了。多少时候，我以为我把他的号码从电话本里面删除了之后我就不会记得这个号码是多少了。
　　但是我的潜意识不让我欺骗自己。我想，即使再过多少年，这个号码我还是可以那么轻易地从记忆中读取而出。
　　电话那头是久违的声音，听来又让我想落泪：“小絮，我好久没有见你了。”
　　“是啊。大三很忙呢。”我在电话这头微笑着回答。
　　“毕业之后我就要出国了。出国之前想和大家聚聚。”
　　“好呀！”我说，“什么时候？最好是期末考完了，我随叫随到。”
　　“嗯，就期末考完那个周五晚上，成么？”
　　“那就这么定了，那到时候我再联系你？”
　　“好。”
　　挂掉电话，我将手机放回包里。
　　我发现自己已经很平静了，接到这个电话时心绪虽然还是有那么些波动，却没有我想的那样情不自已。我默默地对自己说，这一切都过去了，他要出国了，之后联系更少了，我一定会彻彻底底地把他忘记的。

　　这次聚会是在一家KTV，一行人浩浩荡荡五六个去刷通宵。
　　这个KTV是我们平日包夜常去的地方，对学生来说价格比较公道，也比较受大家的欢迎。
　　来的次数多，对里面的歌也很熟悉，每次必唱什么歌，选唱什么歌，早就在多次的经历中想得明白。
　　很熟练地点玩自己想选的歌，走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沙发的中央，背后倚着软软地靠垫，惬意地坐着。
　　而师雁就在我的旁边。
　　我侧过眼去看他的侧脸。还是我熟悉的那个样子。KTV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睫毛看上去很软很长，让人有种想要触摸的冲动。
　　混合音箱里传来那些熟悉的歌。都是一群熟识的人，每个人会唱的也就不过那几首，一起唱的次数多了，听到歌就知道是那个人点的。
　　我盯着屏幕，看着那多次在我眼前上演的一幕一幕。
　　耳边是师雁在轻声地唱，唱那一曲熟悉的《安静》。
　　我也跟着哼唱起来。很低很低的调子，本来也不适合我这样的声音去唱，但是只要是他喜欢唱的，我都唱过。
　　我会学着放弃你，是因为，我太爱你。
　　曾经我对流行音乐一无所知，曾经我不喜欢Jay的歌……但是一切因为他而改变。
　　因为他，我开始听哼唱的歌曲，因为他我开始买Jay的专辑，我开始慢慢学着去唱，一首一首。
　　一曲安静唱罢，再来一首青花瓷。
　　我喜欢这首曲子，无可救药地喜欢。
　　或许我和Jay的某些歌还是很有共鸣的，比如说枫，比如说东风破，比如说这首青花瓷。
　　我很喜欢那种沁透了江南水乡之息的音乐。淡淡地缭绕如雾霭，如情丝，细细缠绕，挥不开去。
　　但我甘愿画地为牢。
　　他唱完的时候我鼓掌：“嘿嘿，和我第一次跟你唱的时候水平差不多嘛。你这几年也没有太大改进哦。”
　　他失笑：“你就知道损我。”
　　“我知道你不会生我的气嘛。”我跟他撒娇。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感觉到这里少了什么，直到刚才才发觉。
　　“葭馨呢？”我问。
　　“小絮……”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我，“我和葭馨早就分手了。”
　　“啊！”KTV小小的包房里，高声的混响中突然插入了我小小的惊呼，“什么时候？”
　　“有好几个月了。你也太闭塞了。”
　　“啊，不好意思。”我开始慌乱起来，“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他笑，“我们本来就不适合，一开始就不适合。嗯。”
　　“那你……就一直光棍着？”
　　“嘿嘿，是呀。其实出国光棍也是很正常的，有什么感情可以超越那片太平洋？”
　　这人又开始拽文了，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嗯……不适合分了也好。免得彼此都痛苦。”
　　“你和君泽呢？还好么？”
　　“我们……我们也早就分了。”我垂下头去，低声说。
　　“哦。”他半天才回神应了一句，再过了几时，又“哦”了一声，然后再也没有说话。
　　一同来的人端来了啤酒，各自拿了几杯，碰杯了，庆祝今年毕业的几个人今后一路顺风。
　　在我的印象之中他不是一个能喝酒的人。从我们认识开始，从我们第一次腐败开始，我就知道他酒精过敏，喝不了太多酒。但是今天的场合不一样，他说什么都要和大家一起喝，劝也劝不动。
　　最后我们一堆人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上，吹着凉凉的空调，每个人都梦呓一般在碎碎念。
　　我靠在他的身边，拉着他，说：“出国顺利啊，记得照顾好自己。”
　　“嗯，知道。”他打了一个饱嗝，吞吐酒气。
　　我呵呵笑：“你看你，我真不放心。如果不是我们专业出国少，说不定我就跟着你出去，好好照顾你。”
　　“好啊，小絮你来了正好，我们俩一起打天下。”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喝醉了的玩笑，还是他真实的想法。
　　因为下一刻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已经睡了过去。
　　我靠在他的肩上，就那么，安心地，睡去。
　　睡梦中，仿佛还听到了他的呓语：“小絮……我们一起走……”
　　一声声，在梦里回荡，那么真切，近在身边，让我留恋沉迷。

　　第二日清晨我们是被前来清场的服务员叫醒的，一堆人睡眼惺忪地离开了包厢，在熹微的晨光中沿着空荡荡的街往回走。一路上大家鬼话连篇，说了大摞毫无逻辑的话。北京夏日虽然炎热，清晨的风还是凉幽幽的，一阵一阵抚在脸上，让人清醒。
　　师雁和几个男生在前面搭着肩走，我和另外一个小女孩跟在后面。
　　师雁在前面字句不清地唠叨着什么，大家都没有听清楚，我一把走上来，扶着他，凑过而过去想要听明白。
　　但是我想也许，也许我不听明白，我从今往后的生活，会更加平静、宁和。
　　可是我听清楚了，一字一句都听得那么清晰，像是在我的心房一记一记地敲打。
　　师雁说：“小絮，不要离开我，不要。我一直都在等你啊。”

　　我以为这句话是我期待多时的那句话，可是它不是。
　　那一刹那我竟然下意识地闪躲。
　　我跑到了后面，拉着那个女孩，拼命地向前跑去。
　　跑在清晨的阳光里，周围是满地洒落的光点，脸庞边是微微清冷的风。
　　我努力、再努力地去摆脱这种无端的恐惧，却发现无济于事。
　　我甚至不知道它是怎么产生的，就感觉到一种难以描述的压抑将自己包裹。
　　我不是一直都很希望他是如此想的么？我不是一直都等待着他这样的表白么？
　　可是为什么当我真正面对它的时候，我会这么害怕，我会这么惶恐？
　　我头也不回地冲回了寝室楼，呆呆地立在楼下，立在门口，立在他第一次送我我们分别的地方。
　　空气中那种夏日的气息还没有散尽，仿佛回忆也都还残留在这里。

　　那之后我们之间的某种牵系似乎像是一根断了的弦。
　　会联系，会互相说着行程，我却感觉我们之间隔了一层纱的距离，总像是少了什么。
　　我没有去触碰那个清晨发生的什么事情，而他也仿佛是失去了那个时候的记忆。
　　我们都对那段过去保持着缄默，若无其事地过着自己原本的生活。
　　我在自己的日记本里面如实地写了，如实地写下了自己的恐惧和无错，祈祷那个男人可以就此忘记那个早上自己说过的话，祈祷我们的生活还是原来模样。
　　事实仿佛也是如此，离校的时候告别，给彼此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微笑着转身离开。

　　又一个忙碌的暑假过去了。实习结束的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学校，准备迎接着我大四的生活。
　　他离开了北京，离开了中国，到了国外的某个我不知道的学校去，继续他本科的研究历程。
　　就这样从我的生活里面消失了，不知道是哪个时候，反正就这么消失了。
　　他上飞机的那天给我留了言，但是我没有回他。我想他离开中国之后也不会保持着这个手机号了，我想我即使回了他也看不到了，我想我的记忆里终于可以将这个号码完完全全地删除。
　　我期冀我的生活可以迅速地归为平静。就这样遥遥地思念着他，却让他永远不会知晓。
　　夏末的时候，毕业了的湖姐回来看我。
　　我们又去了那家冰吧，又坐在去年我们常坐的那个位置，我又点了我喜欢的香蕉沙冰。
　　闲话着她毕业之后的种种趣事，说起我们这个专业将有的各种前途。
　　像上次闲聊着那样，她突兀地问：“听说你和君泽分手，然后又找了一个？”
　　“分手是分手了，我可没有再找。”我笑着答。
　　“啧啧，有人说看你们神色亲密……还说不是？”
　　“湖姐……”我叫住了她，深深地看入她的眼。
　　“怎么？”
　　我吸啜了一口沙冰，沁凉的感觉在舌尖蔓延开去。我定了定神，缓缓说：“后来我去想了想，我觉得，暧昧才最让人沉迷。”
　　我还记得那口沙冰的味道，香蕉的，冰很凉。
　　我还记得那个夏末，我埋葬了我年少最真诚最无暇的情怀。
　　它曾在暧昧中生长，在暧昧中绽放，一旦揭开外衣，便凋落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