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不诉离时伤

7、公主

　　忘记了是谁曾说过，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那么，干脆就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好了。我继续努力的扮演贤淑的宠姬，也继续努力的诅咒我的主人。

　　平静的耐心的隐忍的等待，浪费了青春，只为一个伤害他的时机。报仇真是痛苦的事，现在，只要到了安静的时候，心里就会不停挣扎。

　　孩子的牺牲，并没有完全化解我的恨意。那么，当初我那么做是不是真的有意义，又或者，这是斑间接造成的，逼我放弃自己的孩子……

　　而现在斑也已失去了骨肉至亲，我能不能宽恕他……

　　这样的问题，能不能不思考。

　　天上的云在飘，风吹过树林。

　　还好我并不寂寞，我有小小。她就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没什么烦恼，也没有心事。

　　我十二三岁时，可不就是这个样子！

　　但她是忍者，我曾问她，会不会因为因为陪伴我而荒废忍术的修炼。可没想到她竟回答：“没关系，荒废就荒废，反正我本来就不想当忍者。”

　　“不想当忍者？”我惊异，不禁莞尔，真是孩子话，“那你想做什么？”

　　“想当……最好的女人！”小小斩钉截铁的说，听到一个孩子说这样的话，我又失笑，“我想成为松月小姐这样的女人，然后迷倒斑大人那样的男人。”她严肃的补充，只让我惊讶的忘记了笑。

　　“可是小小，你知道我原来是妓女，你愿意当妓女？”她真的知道妓女的意义？我怀疑。

　　然而小小说：“妓女有什么不好，松月小姐是妓女，也是我见到最优雅最美好的女人。”

　　什么？“妓女可是要出卖……”

　　“我知道，”她打断我，“这也没什么。”突然叹了口气，接着说：“妓女出卖身体，而忍者却出卖性命，一次又一次的出卖，直到自己死去为止——还是忍者更可悲。”

　　这番话直让我目瞪口呆，实在不像出自一个小女孩之口。也许她也有不愿提起的痛苦回忆吧，我怜惜她。伸手轻抚她的头发，笑着说：“你可知道我为了能‘最优雅最美好’，吃了多少苦头吗？”

　　我慢慢的把媚姨对我的训练一件一件的告诉她，小小托着腮帮子，听得津津有味。最后，我问她：“你可要试试看？”小小犹豫半天，最后像做出了重要决定似的回答：“不，小姐，我不要试，我想学！”

　　“为什么？”

　　小小的目光天真无邪，“小姐可看过童话？”

　　童话？

　　“童话里的王子都会爱上公主。”

　　那又怎么样呢？

　　“我当然要先变成像松月小姐这样的公主，不然怎么会有王子喜欢我！”小小说的一本正经，又让我忍不住笑。

　　“那么好吧，我来帮小小变成公主。”我承诺，突然有种错觉，像是满足了曾经的自己。

　　可是，可是小小不知道，我根本不是公主，至少在一个人心中，我永远是满面泥污的可怜虫。就算所有人都为我倾倒，他依然不屑一顾。我咬住嘴唇，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愤怒、嫉妒、悲哀、羞愧。

　　他只觉得他的女人是真正的公主，可是在这个女人成为公主前，也一定是个可怜虫！我恶毒的想。

　　也许，也许可以见见她。我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对，一定要见她，看看她有什么优点能让鼬……

　　我开始让小小到别的村子打听，鼬不会把她藏的太远。希望我能早点见到她，一定要看到她最美的时候。

　　不过小小也许真的不适合当忍者，她花费的时间实在太长。我焦急但却必须耐心，还不能忽略讨好斑。

　　然而斑越来越信任我，甚至在我说要回玉勾栏探望时，他也毫不犹豫地答应，并没有提出让人陪我。也对，玉勾栏那种地方，不论是谁陪我回去，都很不合适。

　　最后，我当然是如愿的见到了辉夜姬。

　　小小把我带到邻近的一个并不繁华的村子，随便在路边找了个茶店坐下。她说：“在这里等一阵子，就会看到她。”

　　“那么她的相貌呢？不然她经过的时候，我怎么认出来？”

　　“你会认出来的，而且一定不会认错。”小小坚定的说。

　　是吗？我将信将疑。但终于要见到了，鼬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呢，玉勾栏的上一任花魁又会是什么样的，终于要见到了！

　　在没有见到她之前，我曾猜测了一百种可能，直到看见她的第一眼，才发现，以我的想像力，原来根本不可能猜中。

　　小小说的对，我一眼就认出了她，甚至都没等她走近。

　　没想到，这就是鼬一直珍藏着的公主。

　　不施粉黛，也不饰珠玉，浑身唯一的妆饰，只是一枚耳环。她打扮得就像寻常主妇，然而气质却完全不同，我认出她，就像在死鱼眼睛中挑出一颗珍珠一样轻而易举。

　　这让我害怕，不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是不是也只是一只鱼眼。

　　她当然很美丽，但是柔和，我从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人，柔和得没有一点棱角，使得她的美让人赞叹，却无法嫉妒。

　　老实说她其实并不能让人惊艳，也一点不像公主。但是却有一种温暖的力量，让你在看见她时，就已经被溶化。

　　呵，鼬就是这样被征服的吧。现在，连我都仿佛被溶化，忍不住就想要亲近。

　　小小说她在这里做类似裁缝的手工，于是我请她替我做一双鞋。辉夜姬欣然应允，然后便蹲在量我双脚的尺寸。

　　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花草香，受宠若惊。

　　“10天以后就能做好。”她答复我。

　　“那么10天以后我还在这里等你。”

　　“好的，最好还在这个时候。”

　　辉夜姬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让我想起妈妈，有一瞬间出现错觉，仿佛是回到童年——她身上的母性太过浓重，让我不自觉地想依偎。

　　呵，鼬当初就是因为这个而爱上她吗？这个我无从猜测，爱情本就最没有逻辑性，不需要理由，就可以发生在任何时候。我们只能接受它的选择，而无法选择它。就像我，我爱鼬爱得那么痛苦那么无奈，却没有丝毫办法，如果我能控制情感，早就不再爱他。

　　辉夜姬当然不知道我爱上她的丈夫。

　　分别后，我一直目送她离开，不知道为什么，竟无法收回视线。直到那个窈窕的身影乱如熙攘的人群，让我再也看不见。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小小突然开口：“其实我也不舍得她走。”

　　她的话让我红了脸，像是被撞破了秘密。

　　“也许这才是公主。”我叹息着对小小说，无比沮丧。

　　“不，小姐，她没有气势。”小小仰起脸天真地说。

　　傻孩子，我笑着抚摸她的如丝秀发，没有气势，又如何能征服我们呢？然而辉夜姬的征服让我万念俱灰，就算我不做斑的姬妾，就算我是普通女子，也同样没有能力拆散鼬的家庭。

　　其实我的要求一点都不高，只是希望作恶的人能得到应有的制裁，以及，我爱的人爱我。

　　只可惜一样都无法达到。

　　10天后我没有赴约，当然没有。

　　后来我问鼬：“你觉得，在我们两人相处的时间里，可有幸福的时候？”

　　他沉吟一下，然后回答我：“我们两个最幸福的时光，是在认识以前，那时候你的家依然美满，我也还在木叶村。”

　　我呆住，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也不能否认他说的对。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你和辉夜姬呢？”

　　他低下头，露出一个凄惨的笑：“也许到最后她会后悔认识我。”

　　“不会，她一定不会。”我不由自主地说，之后才反应过来说漏了嘴，面对鼬疑惑的眼光，只好承认：“我见过她。”

　　“是吗？”他一点也不诧异，反而笑吟吟的问我，“她怎么样？”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真是讨厌。“不怎么样！”我粗暴的说。

　　鼬叹一口气：“为什么你总喜欢发脾气？”

　　他居然能问出这种问题，我气急反笑：“因为我喜欢你。你明知道我喜欢你的，为什么还总……”我说不下去，咬住自己的嘴唇。

　　因为他不在乎我。我早就知道答案了，根本不必问。

　　每次我的情绪都是突然爆发，而马上又突然停止，鼬早就见怪不怪。而我看着他淡定从容的样子，居然有些向往。

　　我永远无法做到如此平静，我不停折磨自己，有时用爱，有时则用恨。也许鼬说的对，恨、报仇，并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然而，我却一直执迷不悟。

　　现在，依然每夜都做噩梦。但梦的内容已不是满天乌鸦，而变成一个孩子。

　　婴儿，穿着破旧的衣服匍匐在地，小手小脚上满是泥污，有时候哭，有时候却笑着，小脸蛋出奇的可爱。我每次都想弯下腰把他抱起来，可是每次都在我们接触的那一刻，他立刻就变成一堆浓血。

　　我就眼睁睁看着他变化，突然会觉得窒息，然后醒来。

　　鼬没有猜错，我果然后悔了。原来我竟比斑还残忍，他杀死的是不认识、没见过的陌生人，而我杀死自己的孩子。

　　后来我便请了一尊佛回来，日日供奉。

　　但斑不喜欢檀香味，他问我：“为什么突然开始拜佛？”

　　我说：“为了孩子。”

　　于是斑立刻无话可说，温柔的拥抱我。我第一次感觉到他身上的温暖，这一刻，他不再是我的仇敌，而单纯的是我孩子的父亲。

　　斑一定会是个好父亲，他开始跟随我一起礼佛。我知道他其实并不信佛教，但他说：“拜了神总也心安，万一真有来世，那么只有让神保佑我们的孩子幸福平安……不要再像今生……”他哽咽。

　　我握住他的手，看在孩子的份上，我真该宽恕他。

　　也许拜佛真能洗涤人的心灵，斑开始对我说起他的过去，于是我这才知道，他在做的一切，原来也是复仇。

　　他的故事很简单，争斗、牺牲、背叛。他说：“我一定要得到整个天下，不为自己，而是为了弟弟。”

　　这句话打动我，让他在我心中不再那么十恶不赦。每个人的最初，都是纯洁的天使，每个人到最后，都不希望自己变成魔鬼。

　　然而总有被命运戏弄的人，比如斑，又比如我。

　　我同情了最不该同情的人，明明知道不对，但是却情不自禁。

　　这让我觉得对不起鼬。可鼬却对我说：“能从仇恨中解脱，其实是幸运的事。”

　　“但你必须毁灭斑，因为……”

　　“我知道。”我打断他。其实我并不能肯定自己是否真的已经不再恨他，但无论如何，我要毁灭他，不然他将毁灭世界。另外，我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就是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