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给你整个世界》荷蔓

23、假期

　　一瞬睁眼，天光大亮。
　　偏头，通过隔光效果不那么好的灰色棉布窗帘，他能判断出，今日的天气很好。
　　坐起身，头壳隐隐作痛，他有几分茫然。
　　唔，断片了。
　　昨夜种种，他只记得他们叫老板加酒，阿潇又点了一份炒田螺，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来着？

　　穿戴整齐出门，对门博文的主卧室门还紧闭着，看来还没起。
　　转身进了卫生间，韦其屿看着镜中，自己两眼浮肿黑眼圈厚重的双眼，机械的动着手里的牙刷。
　　附近不知哪户人家，先是突然传来小朋友的两声尖叫声，跟着打扰到旁人的音乐声响起。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朋友小哪吒……”
　　韦其屿头疼了下，蹙眉，手上动作停顿，神情一僵。

　　等待博文起床洗漱的这段时间，韦其屿给已经彻底没电的手机充电，顺便检查信息和电话。
　　“是她吧？”先弹出来的信息是老鹰的，很没头没脑的一句。
　　韦其屿接着点开老鹰发的图片一看究竟，触及照片中被圈出来的那张脸，他愣了下。

　　照片是那次去打羽毛球时合的影，照片上，他在最右侧，而被红线圈出的何闰月站在最左侧，他们中间隔着男男女女，隔得老远，仿佛八竿子都打不着。
　　拍照的时候，谁都不愿意站在最边上，因为成像时，人物总或多或少会有些拉扯变形，而且还很显胖。
　　饶是这样，照片里脸颊微微变形的何闰月仍称得上是好看，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像自带了高光似的，吸引着他的目光心甘情愿在她身上落脚，其余人都成了背景板。

　　韦其屿已经记起昨夜的那一幕幕，但他假装没看到老鹰的信息，点开沙发与帽的群消息瞅了几眼，跟着直接退出了程序。
　　还是没有路猫的最新聊天记录，她的上一条发言还是回应他的那个猫猫动图，发出的一串“哈哈哈哈”。
　　她一如往常保持着分寸和安静，不越雷池一步。
　　相对于报刊亭等人口没遮拦的张扬，她真的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就连耳朵夸她一句，她都要出来打个圆场，好比买冰激凌那次一样。

　　这种性格的养成，没有个三年五载是不能够的，也不知道她打小成长的环境是什么样的？
　　但她从来没谈论过自己的家庭，即使是在七哥开头吐槽自己老妈老姐，一群人附和提及自己的家人时，她也不插嘴。

　　这么想了一阵，博文也终于洗漱完毕穿戴整齐。
　　两人出门吃东西，在一个粉店点了餐排队取了餐，在面对窗边的一长排座位前坐下。
　　韦其屿挑起一筷子，等它凉。

　　韦其屿身边的博文是个急性子，夹起一筷子，呼呼吹两下，就送进嘴里。
　　粉太烫，他就在嘴里来回倒腾两下，没怎么嚼就吞了下去。
　　转头，看见韦其屿盯着窗外发呆。
　　他朝马路对面看一眼。

　　对面是个在建的新小区，一幢幢高楼拔地起，楼外还罩着一层绿色的安全网，看不出具体的建筑风格来。
　　就在这绿色安全网的背景前，一个几米高的方门顶上，立着五个大字——
　　润月.幸福里。
　　“嘿嘿，润月。”
　　昨夜，屿子就是对着人小区的这个大门，傻笑了好一阵，任他怎么劝，屿子都不走。
　　这个小区名字，这个小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他试过问话，但屿子只是笑，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就跟捡了钱似的。

　　屿子昨夜显得很放松。
　　他想是因为酒精的缘故，但他又感觉好像不仅仅是因为酒精的作用。
　　往常，这家伙也喝大过，回回都只是垂着头，坐在位置上安静而乖巧地吐着酒气而已。醉了也相当自持。
　　但这次，不同。
　　怎么说，他就是感觉这家伙，这回回来心里好像揣着什么好东西，高兴得人一放松就藏不住了，使劲儿想往外倒。
　　难道，这家伙悄咪咪的，真的好事将近了？

　　博文不是爱探究的人，别人不说，他也不会主动问。
　　特别，他跟屿子还是这两年才通过老鹰认识的。虽说有点一见如故的感觉，但时日不长，他也不好贸贸然自封自己为人家的铁哥们儿。
　　有些比较私人的事情，还轮不到他来问。他虽然好奇，却也只能是憋住不发了。

　　何闰月的国庆假期，全献给了医院，照顾吴诗翼直到她出了院。
　　出院这天，何闰月拎着大部分行李，与吴诗翼一起去坐地铁。
　　节假日的最后一天了，正是学生回来的高峰时候，地铁上人挺多，几个返城的学生，手扶着拉杆箱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曾经，她们也是他们。
　　一起有说有笑遛水库，坐在草地上畅想未来，一起在毕业跳蚤一条街摆摊处理带不走的东西……也就是如这般，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反观这七天，她们如此的客客气气，就好像她们大学刚接触那会儿。
　　吴诗翼那时刚从实习的酒店回来，跟在何闰月当时的同桌身边，疏离地冲人笑着打招呼。吴诗翼那时也不敢跟着那个同桌叫何闰月阿月或者小月儿，只敢不显得太过生分而叫闰月。
　　当时临近毕业，都以为那时会是曲终人散，天南海北的再难相见，却没想兜兜转转，其他人都鲜少再有联系，她俩却又凑作了一堆。

　　何闰月忆完大学光景，转头看到一个拎着IKEA蓝色购物大袋的人，她又想起自己刚来G城那会儿了，忍不住莞尔。
　　什么是乡下人进城，她就诠释得淋漓尽致。
　　安顿下来，由吴诗翼领着第一次踏进IKEA，那简直就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但凡她见到的“9.9元/件”“19.9元/件”……她就如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般，欢快地直冲过去，而吴诗翼就在她身后旁若无人的大笑……
　　吴诗翼带她逛服装批发市场，带她去找老旧逼仄小巷里几十年老字号的小吃，带她去水上乐园玩水，带她坐双层巴士游城。跟她躺在床上说起嫁人，说要嫁就嫁G城本地人，没准儿一不小心就规划成了富人。吴诗翼还告诫她，千万千万不能嫁C城人，过去只能成生育机器，还重男轻女……
　　那一开始，她们一起真的是高兴的，现在……

　　沉默的到站，下车，刷卡，出站。
　　何闰月习惯性，朝着吴诗翼所住小区楼巴所在的方向走。
　　“诗翼，车来了。”她道一声，回身却没见到吴诗翼。
　　她回头张望，没见到人影，于是逆着人群往回走，过了地铁出口，她才在另一个方向看到等在那儿的吴诗翼。
　　“我们宿舍搬了，不在原来的小区了，搬去了城中村。”
　　“……哦，那，走吧。”何闰月将行李换个手，克制的叹口气。

　　人说没走过的路，不知道哪儿才是目的地，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就总会生出很远的感觉来。
　　何闰月这会儿的感觉就是这样。
　　这条通往吴诗翼新宿舍的路，她们转了一个弯，走了长长的一段路，长到行李已经将她的双手勒出深深的红印子来。但是她们依然没到，然后她们又转了一个弯，再路过几个快递收发站，过了一个停车收费口，接着再转了一个弯，才看到城中村的聚集处。
　　沿着城中村外沿的青灰马路走了大概又有十分钟的样子，他们才拐进一个宽宽的巷子，一直走到底，终于在一栋五层高的楼前停下了。

　　滴了门禁卡进入，上到二楼，开门。
　　里头是个两室一厅的小套间，简单装修，客厅卫生间小厨房阳台还是一应俱全。虽然比不上之前在小区的那套那么大家居那么多，但这里更新一些，光线很好，看起来挺干净，没有那种被人久住过到处都留有污垢的不适感。

　　以前常听说人“你们有我惨？我住城中村”，她还以为真有很糟糕。
　　就连好些朋友跟G城外的朋友提起自己住在城中村里，外地的一些朋友就集体沉默了，好似对方真有多么惨似的。
　　何闰月来G城不久，宿舍又在小区里，是以并没有真正见过。刚才一路走来，她觉得其实还好。
　　楼间距都还挺宽阔，青灰色的小路穿插其中。楼外面的瓷砖都是象牙白的，看着不旧，也没有哪里掉砖的惨相。整个社区看起来虽不算高级但很干净，几十米就有个垃圾桶，卫生管理得其实不错的。

　　吴诗翼在房间内收拾东西，何闰月看吴诗翼沉默不语，又是一脸的疏离和别扭，她两手在裤缝上擦了擦出了房门。
　　她去了趟厕所，出来路过阳台，她一脚踏出去。
　　他们出院坐车，折折腾腾已经过午，阳台上仍有太阳斜斜照射进来。何闰月站在阴影里，望着底下隔壁一幢楼的小院子。
　　那里，种了好多青菜，绿得层次不尽相同，还有纤瘦高挑的蒜苗和娇俏的小葱，生长状态那么好，昭示着主人将它们看顾得多么好。
　　人味儿这么浓，其实住在这种地方，还挺惬意，比关上门就与周围邻居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区舒服。

　　她放眼看看四周，各家的阳台晾晒着一家的衣裳，部分窗台上还搁着生长旺盛的各色花儿和绿植。大家都在尽力活着，尽力让自己单调的G飘生活，过得更自在和惬意。
　　不知道屿子的窗口和阳台会跟这里的哪个风格相似？
　　她记得屿子好像也说过，自己公司附近没有小区，他也住在公司附近的城中村里，跟老家邻居的孩子一起。也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回来了？不知道他去参加的那个婚礼，伴娘漂不漂亮？不知道他……
　　何闰月摇摇头，回身，她最好就不要知道，不知道，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