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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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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流川听到敲门声,抬起头来:“请进。” 进来的是高头。他不由一怔,站起身,“高头先生。”
高头脸色不太好,他沉声说:“流川,那个山本议员儿子的案子,你是不是接下来了?”
流川点了点头:“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事前为什么不问问我?”
流川感觉到了他的责问口气,他也不是很客气地说:“我仔细看过相关的资料,赢面很大。客人找上门来,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高头说话的声线拔高了一些:“流川,你必须记住,我才是这家事务所的老板。”
流川这时反而平静了下来:“先生的意思是说,我连接案子的自由也没有吗?”
“流川,你难道没听说过对方请的律师是谁吗?”
“当然听说了。是河田。”
“你知道了还接下来?”
流川知道河田是怎样的一个律师。他在这一行的业绩数一数二,但他往往只打轰动性的官司,或者只为达官贵人及其亲友辩护。
流川对这种同行完全没有敬意。在名气上对方如日中天,和自己不可同日而言。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想过要退缩。
他毫不让步地说:“我只相信事实和证据,对方的名气不在我的考虑之列。”
高头看着这个平时沉默,但关键时刻气势逼人的青年。他觉得流川真是个无法理解的怪物。
自己竟然会容忍他到这个时候,真是个奇迹。
他在办案上显出游刃有余的聪明,怎么会在为人处世上这么的不开窍呢?
高头把流川的坚持理解为盲目乐观的理想主义,是赢了几场官司之后的意识膨胀。他好像忘记了自己也是从一个年轻热情、相信公正的青年律师,渐渐地变成今天拥有一家大律师事务所、只把法律当作生意往来的精明商人。
还是,他从来就不曾有过流川这样的坚持呢?
有些人是永远无法达成理解的。
高头见流川不会改变主意了:“流川,这世上没有你想要的公平和公正。你如果这么执著,会碰壁的。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先生说得对。我也知道不同人理解的司法公正是不同的,但我相信自己的理解。”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办法了。你好自为之吧。”
高头走出了流川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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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上旬的一天,流川的案子进行第二次庭审。
虽然河田会比流川以往的任何对手更难对付,但一切还在流川的掌控之中。直到河田询问流川的第二证人五代为止。
“五代先生,你说你亲眼看到我的当事人,也就是山本真二先生,在案发当晚,也就是五月二十五日深夜十二点十分左右,开车经过案发地点撞死了原告后开车逃逸。是不是?”
五代是个有点内向的青年,他被河田的气势震慑住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口吃地说:“是。”
河田点了点头:“那时候五代先生离案发地点有多远?”
五代一怔,想了一会儿说:“隔着一条街。”
“那么,五代先生的视力是多少?”
流川这时站起身来,对法官说:“反对辩方提出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河田转向法官:“法官大人,这个问题关系到控方证人五代先生证词的可信度。我请求允许继续发问。”
法官沉默了一会儿:“本庭同意。但请辩方不要浪费时间,尽快询问与本案直接相关的问题。”
河田向他微微鞠躬:“谢谢大人。”他转向五代,“请回答。”
五代犹豫着说:“左眼近视三百五十度,右眼近视四百度。”
河田拿起助手给他的一份文件:“这是我请有关专家做的实验报告。根据这份报告可以看出,案发地点那条街的宽度是二十五米,再加上安全岛的宽度,总共是三十五米的距离。以五代先生这样的视力,在当时的路灯光线条件下,从这个距离根本就不可能看得清我的当事人的面貌和车牌号码。”
他把报告传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随即递给了法官。法庭的旁听席上开始传来了窃窃私语声。
流川没想到河田会捉住这个细节来攻击自己的证人。因为五代是主动向警方要求做本案的目击证人的,而且那晚夜色很亮,因此,流川之前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个问题。
他低头暗想对策。
河田逼向五代:“五代先生,你真的看到案发经过了吗?”
五代额上开始出汗,支吾着说:“是真的看……看到了。”
河田步步紧逼:“敢不敢做个实验?如果你作的是假证,会因妨碍司法公正而坐牢的。”
流川再次站起身来:“强烈反对辩方用恐吓语气引导我的证人说话。”
“反对有效。”法官这次终于站在了流川这一边。
“对不起。”河田再次向法官微微鞠躬。
他继续用凌厉的眼神看着五代,五代终于精神崩溃似的叫起来:“我不想坐牢!是流川先生叫我作假证的!我不能坐牢啊!”
顿时法庭上哗声一片。
一向遇事不惊的流川也呆了,他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他握着签字笔的手不由微微发抖。
他看着那时慷慨激昂地说要作证的五代,第一次疑惑于人心丑恶可以达到的限度。但是他不可能立刻就跳起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不是他的作风。
河田心满意足地对法官说:“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流川一眼。但流川能感觉得到他这时得意的心情。
流川心里冷笑了一下,他果然没有高估了这个人,为着胜诉什么手段都可以使出来。
这时一个陪审团成员走到法官跟前说了几句话。法官用槌子敲了敲桌面:“由于本案出现了新情况,本庭决定暂时休庭,择日再审。控方律师请于明日上午到律政署接受职业审查。――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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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走出法院,这是他生命里值得记住的一天。
七月初的阳光有着灼人的热度,没有因为一个叫流川枫的小人物的命运急转直下而变得天地无光。
流川这时没有觉得难过。他突然想到泽北那天说的话,他终于明白了泽北语带双关的意思。
他输在另一些地方了。
但今天绝不是世界末日。
这时,一大群人从广场四周向他围了过来。流川知道他们是谁,是他最厌烦的一类人。
他们总是为了抢新闻而惟恐天下不乱,总是毫无怜悯之心地随意撕开别人的伤口,总是对别人的痛苦有十足的兴趣。――他们是记者。
一个比流川还小着一两岁的青年把话筒对准他:“流川先生,你对你的证人对你的指证,有什么看法?”他好像在说绕口令。
“流川先生,你被认为是时下最有前途的年轻律师之一。请问,你是否认为这次的事件,会威胁到你的大好前途?”
“流川先生,你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是不是表示你默认了证人的指证?”
“流川先生……”
突然一个矮小的青年挤进了人群,大声地对流川说:“流川,我相信你!我是因为相信你才相信司法公正的!所以请你务必加油!”
在场的所有目光都齐唰唰地集聚到了那个青年身上。
流川看到相田彦一睁着他的大眼睛诚恳地望着自己。
突然之间,高中时代和彦一有关的往事涌上了他的心头:永远只能做板凳队员的彦一,是那么真诚地喜欢着篮球,总是不留余力地为篮球队的比赛做啦啦队员;还有,他一直对自己由衷地佩服着,同时,也一直对仙道盲目地崇拜着……
在所有人都想上前踩他一脚的时候,是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的同学兼社团队友相田彦一,拨开众人扶了他一把。这个世界虽非人们想象中的那般美好,不过,也未必就如他所以为的这般丑陋。
他对彦一点了点头:“我会的。彦一,谢谢你。”
他分开众人,走向自己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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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流川的世界天塌地陷地时候,仙道正在开一个重要的常务会议。
他的电话这时开到振动。突然,好像有人要打爆他的电话似的,电话在他的桌前振个不停。
仙道一时没办法接。但他突然想到纽约的那个深夜,流川打给他的那个电话,心念一动,站起身来:“大家先讨论讨论,我失陪一下。”
他走到走廊里,打开电话,却是彦一的号码。
“彦一,发生了什么事?”
“仙道学长,出大事了!”
“不会是美国攻打朝鲜了吧?”
“你还有闲心开玩笑。流川被他的证人当庭指证,说他馊使自己作假证。”
仙道脑中“轰”了一下:“你说什么?”
“流川可能会失去职业资格,甚至会因妨碍司法公正而坐牢。”
一时之间,仙道觉得走廊里的光线暗得有点不同寻常,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得清前面不远处的一盆盆景。
他闭了一下眼睛:“你见到流川了吗?”
“在法院门口见到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彦一。”
他合上电话,脸色如常地回到会议室。
流川现在怎么样了?
这是仙道现在唯一想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