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旧·绿水长流》杨朔

4、章三

　　暮月甫一出门便见着一名男子立于廊下，不禁怔住。男子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暮月点了点头，关上房门随着男子一同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走，月光下，映出男子俊逸深邃眉目，浓眉大眼，却偏偏一点正直气象也没，若说面由心生，那这人绝对是一个满肚子坏水的大奸大恶之徒。

　　“起先听贵叔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原来真有人长这么好看，也无怪爹命人将目标从杜小姐换成他。不过可惜是个男的。”
　　男子有些惋惜，随后又问，“他什么来头摸清楚了吗？”
　　暮月回答，“他自称是唐门四公子的仆从，但是据贵叔说，他之前在云中县常与少林空缘和尚为伴，而唐沐公子与少林并没交情。”
　　“看来他不老实。”
　　暮月不自觉开口为秦清辩解，“这也未必，派去跟踪观察的人说他们出入的客栈也是唐沐公子下榻之处，说不定是在云中县才认识的。”
　　男子点点头，但似乎并没听入心，“叫什么名字？”
　　“啊！我忘记问了。”暮月一脸懊恼，方才被那小仆搅得狼狈不堪占尽便宜，想想就心情恶劣，可恨自己竟然还为他说好话。
　　暮月跟在后面哧哼哧哼生闷气，前面男子讲的什么都没听到，直到末了男子说“……那这段期间他就交给你了。”暮月连忙应声答是，端正思绪。

　　而另一边，一无所获的张二公子与季明堂在乌裘堡大门外分手。由于季明堂同师父做客在堡内，不能太晚回去。但见张舒扬失落的样子，季明堂当即表明明天一定帮忙继续找人。
　　张书扬答谢，心想这季明堂也不像传闻中那么飞扬跋扈难相处，人还是挺好的。想着这个那个乱七八糟的，只是万万想不到他千寻万寻寻觅无踪的秦清正在一墙之隔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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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觉睡到自然醒，秦清睁开眼，太阳已经爬得老高了。
　　他伸了个懒腰，偏头不意外看见暮月坐在窗前绣花，见他坐起来了就笑着问饿不饿，马上去厨房拿点吃的来。
　　赵家的厨子手艺不错，皮蛋肉粥色香味具佳。秦清确实也饿了，昨天被抓来之后就没吃上东西。一口气吃了两碗，期间暮月问他名字啊年龄啊老家啊这了那了一大堆，像是试探又太无关痛痒。
　　吃饱喝足之后秦清一抹嘴，又觉得浑身犯懒。靠在床头打个哈欠，瞧了瞧窗外。
　　暮月一笑，说，“别看了，这小院里虽没人固守，但你就是出了这里，能逃得出整个乌裘堡？”
　　秦清撇撇嘴，“暮月姐姐你多心了，我只是在看树上的麻雀跳舞。”

　　逃吗？他虽不能保证可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但若想困他，乌裘堡便是个密封的铁盒子也难做到。
　　秦清内心犹豫挣扎，一面想着张书扬会不会找他找疯掉了，一面又想多逗留些时日，他毕竟还在好动生长的年纪，成日里跟着严谨的张二公子难免觉得无聊。
　　想到张书扬遍寻不到他时垂头丧气的脸，秦清忍不住偷笑，顿觉心情大好。然后回头看向暮月，正欲开口打探点关于“武林第一美人”的消息，岂料张了张嘴，竟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秦清大骇，连咿咿啊啊这样也叫不出来。

　　暮月看他表情古怪，上前问“怎么了”，然后约莫醒悟过来，拍手赞道，“这药效好迅速啊。”
　　见秦清沉下脸色，暮月心内暗爽，叫你昨天占我便宜。
　　无声哼哼了两下，暮月笑得阳光灿烂拍拍他肩膀，“你不用怕，这药虽然叫人失声，但对身体无害，你只要乖乖听话，等过了比武大会，我自然会给你解药。”

　　解药？怕是毒药吧。
　　以乌裘堡堡主赵毅那出了名的死要面子，会留着他这个给全天下人将来耻笑自己的机会？
　　不过事实证明秦清多虑了，风一门那位脾气坏到得罪了全江湖一半人的现任当家曾说，赵家之人外表有多邪魅，本质就有多傻逼。

　　秦清恶狠狠地瞪过去，表情转瞬又变得委屈万分，泪珠子突然就“啪嗒啪嗒”往下落，吓了暮月一跳。
　　“你…你别哭啊，这只是暂时的，呐呐呐，你只要听话，我保证会给你解药。”
　　秦清哭得凶猛，虽发不出声音，但眼泪一颗颗往下砸也砸得女人心软。暮月掏出手帕给他擦脸，一边擦一边说，“不哭了不哭了，瞧你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若说心中全无怒气自是不可能，未防着还有这招，秦清当真是吃了哑巴亏，憋屈得难受，但又觉现下这般状态就是冲出去，外面那帮江湖豪杰还不当他是入室贼人就地正法了？反正比武招亲之前他是无性命之忧，秦清想还是先拿到解药再说。
　　他抹着眼泪作势就要扑进暮月怀里磨蹭。谁知此时房门恰好被人推开，走进来的正是昨晚与暮月一道的男子，手里拿着个包袱。
　　暮月一见他连忙站起来，秦清扑了个空，还险险从床上滚下去。

　　“少主！”
　　暮月走上前接下男子递过来的包袱。为了方便识别，我们先暂且把这名男子叫做乙。
　　“这是娘选的款式，你给他换上吧。”说着瞥了眼已经抹干净眼泪正打量他的秦清。二人目光相接，秦清笑了笑，自认笑得十分邪魅狂狷，但在看到对方回以同样邪魅一笑后还是惊出一脊梁骨的寒毛倒竖。
　　乙走过去，单手捻起秦清的下巴，审视般目光仔细瞧着他的脸，掰过来弄过去，连下巴壳子和头顶都没放过。

　　本来这调戏的手势挺标准的，就是被他这么摆弄着秦清觉得简直就是在肉铺挑猪头。
　　乙检查完之后很满意，“这么近看当真漂亮”。秦清学暮月翻了个白眼，乙随即放开他，转头对暮月说，“你把他收拾好了就带出来吧，众人已在前厅等着。”
　　说完便离开了。暮月拆开包袱取出里面的罗裙衣衫，大大称赞。秦清不由得苦笑乌裘堡还真是想得周到。
　　大小姐再是神秘总归是要见人的，但是一个口不能言的人怎么告诉别人自己不是赵晴芳而且根本就是个男的？总不能让他扒了衣服给人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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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书扬一大早刚洗完脸梳好头发就被冲进来的季明堂拉出去找人，一副比他还焦急的样子，虽然张书扬觉得季明堂可能根本忘记秦清长什么样了。
　　他拉着张二公子像在逛大街，左瞧瞧右瞧瞧，也不知道在看人还是两边的商铺小摊。
　　转了半天张书扬被街上人头晃得有点眼花，也可能是饿的，他还没来及吃东西就被季明堂拖了出来。
　　走到一家包子铺前张书扬过去买些包子，季明堂站在路边等他，两眼漫无目的在人群上瞄过来瞄过去，突然定格在一个正向这边走的少年身上。
　　季明堂狠狠一笑，迅速窜过去拦在少年面前。

　　此人正是昨日树林中与劫持秦清的黑衣人有过交手的甲，他旁边那个名唤靳寒烟。
　　甲觉得有人闪到面前站住不动，回过头定睛一看，季明堂那张趾高气昂的脸上眼斜嘴抽筋。
　　“我当是谁这么不长眼，原来是季大少爷。”甲从鼻腔哼出一声浑厚腔调，抱着双臂。
　　“张书林，做和尚做厌了，也来看武林第一美人吗？”
　　“哼！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倒是吐一个给我瞧瞧。”
　　本名张书林的甲也学他笑得歪歪斜斜，“凭你说去，不痛不痒还不如抓挠有劲。”
　　季明堂正不解气，那边张书扬买完了包子出来没见到人，左看右看看到不远处这边两人剑拔弩张四目相对近到快黏在一起了。“咦”了一声，向这边唤道，
　　“书林！”
　　张书林一听有人叫他，寻声望见张书扬，顿时欣喜地奔过去如小熊崽子一般用力扑抱。
　　“二哥！”
　　张书扬赶忙把包子举起，才免于被挤扁。

　　季明堂心中有些不满，看着张书扬疼爱地揉乱弟弟的头，略略不是滋味。他无意中瞥了眼旁边的靳寒烟，和刚才一脸愉悦看两人斗嘴不同，靳寒烟此刻面无表情，精致的眉眼不笑时颇具杀气，但又不会让人明显感到不舒服。
　　靳寒烟看着张书扬，在对方抬头向这边看的时候立刻换上了一副痞痞的笑。上前拱手道，“二公子久仰，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巧遇。”
　　“多谢靳兄一路照应舍弟。”听完弟弟介绍，张书扬也一揖。
　　“客气了，出门在外互相照应也是当然。”

　　听他们假惺惺客套着，感觉自己被排挤了的季明堂硬挤进来说，“废话那么多干吗，不用找人了？”
　　“找人？你丢人了吗？”
　　“呸！你才丢人了！”
　　见面就掐的张、季两人又怒目对上，旁边的张书扬出声解释。听完之后四公子发表感慨，“云中县治安真不好，我们昨天才在城外遇上一伙光天化日强抢民…嗯村民？…的事。”
　　张书林抓抓头说着，靳寒烟骂了声“笨！”，要不是旁别人家哥哥就站在这里，绝对会敲一敲他那个木鱼脑袋。
　　张书扬脸色微变，“城外…这么说，他们已经出城了？”
　　这么想着张二公子心里凉了半截，他们这么在城中找了两天，说不定那伙人早就跑出去几十里地，追也追不及了。
　　“这倒未必，交手之后他们匆忙逃走，就是往云中县里，所以我和四公子为救人才会来此。”
　　张书扬道了声谢，但还是忍不住叹气。书林师承少林方丈，资质在同辈中也算佼佼者，那伙人能从他手下全身而退，可见并非寻常之辈。
　　季明堂不高兴他摇头叹气的样子，“又不是找不回来了，至少说明我们方向没错。”
　　张书扬冲他感激一笑，旁边张书林一惊，季明堂竟然也会关心别人。——他目光警惕地看向那厢，后者随即回瞪一眼。

　　***

　　说起风一门少主风文寒，那是一个有口皆碑让人竖起大拇指的好青年，人品也不错，心地还特善良。但是托那个人缘极差的老爹的福，江湖上有一半的人恨不得父债子偿将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很不幸，乌裘堡堡主也是其中之一。

　　风大少携着他那冷艳高贵宛如乃父女版的双胞胎妹妹刚一踏过厅堂门槛，数十道利如钢刀的视线齐刷刷射来砍在身上。风文寒身体一僵，看着在坐前辈世兄们比自家妹妹更冷艳高贵的脸笑得尴尬又勉强。直到发现角落里的乙才如见救星一般上前招呼，“晴……”
　　他第二个字还没说出口，原本远在两丈开外的赵堡主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过来一巴掌刮在他脸上。力道之凶残直接把风文寒抽得原地转一个圈再栽到进乙的怀里。

　　“爹你真是的，”乙抱怨，捧起风文寒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惋惜连连。“看，都肿了。”
　　眼冒金星的风文寒捂着半边脸委屈地说，“赵叔叔你干嘛突然打我？”
　　“打的就是你！”
　　年过四旬的赵堡主有一张典型的奸雄脸，在他面前连一向公认很奸诈很野心的华山派苏掌门也显得老实巴交。可惜赵堡主平生干过最符合他长相的事情大概就是突然抽风文寒一耳刮子吧。

　　“身为晚辈却姗姗来迟，见了一屋子的前辈也不主动问好请罪，难道不该打？”赵堡主更加凶狠地瞪他。
　　与那个英气逼人瞪个眼就能让小孩吓得不敢哭的妹妹不同，风文寒总是给人多愁多病身的错觉，并且他温顺低敛的眉眼总会激发女人母性的保护欲。所以一见那副受欺负的可怜小样儿堡主夫人就恨不得把人揉进怀里好好呵护，当下脸色一变，训起丈夫，
　　“文寒向来守时，今日迟来必有原因，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还是个长辈的样子？”
　　“我……”
　　赵堡主吃瘪，见夫人明显袒护这个世侄只好讪讪闭嘴，甩了甩衣袖哼一声，赵堡主走回他主人家首座。那厢堡主夫人哼得比他更中气十足，转过脸又迅速换上慈母表情心疼地揉着风文寒肿起的腮帮子，
　　“不疼不疼，我叫人去拿些活血化瘀的药来，你先坐着，不要理那个坏叔叔。”
　　赵堡主心里OOXX问候风承寺生的好儿子，此时暮月带着梳妆打扮整齐的秦清来到，众人眼睛也无暇再招呼风文寒，纷纷投向慕名久已的武林第一美人赵晴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