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为海》未再

14、幽居

　　我退回琼台。
　　柳婵仍旧委屈，她诺诺地说：“娘娘，太子妃分明欺人太甚！”
　　我坐下，自顾自梳头。
　　那象牙梳子的梳齿卷住了我的两根头发，我用力，头发被扯落。
　　有些心慌意乱。
　　柳婵见状，上前拿过我的梳子，替我梳头。
　　我望住铜镜，那里面是一个两颊绯红的女人，有着迷离的眼睛。
　　蓦地，悲从中来。
　　我抚案大哭。
　　柳婵惊惶意乱，赶忙跪下。
　　“娘娘，是柳婵不好，太过鲁莽，娘娘受了委屈莫要悲伤，一切等大王回来再做计较。”
　　“不！”我抬头望住柳婵，“你不能告诉大王今天的事情。”
　　柳婵叫宫婢拿来面盆，替我洗脸。
　　我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申，抑或是宜臼，那个海边给我安慰的少年，那个从强盗手里救我脱险的少年。
　　那个，我许下一个一生诺言的少年。
　　我怎能做半点伤害他的事情？
　　我怎么有能力去做半点伤害他的事情？

　　如意料之中的，太子妃找了申后哭诉。
　　虢石父急匆匆跑来找我的时候，申后已经去找幽王理论了。
　　“此王后娘娘自取其辱也！”虢石父肯定地向我保证。
　　柳婵仍旧惴惴，不停问：“这可怎生是好！”
　　我竟然还能端坐着，弹琴。
　　如果是不好的结局，那么我愿意接受，如果是好的结局，那么我更没有必要惊惶。
　　在这个没有半点生气的地方，我学的最好的是——认命！
　　幽王携着申后来到琼台。
　　除了他们，其余人等全部跪下，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一对主人。
　　我跪在最前方。
　　“王后为国母，汝是后宫臣妃，应晨昏定省，汝忘之多矣！此罚汝三月奉银，知错否？”幽王在秉公办理着这样的后宫家务事。
　　我颔首，很认真地领了这个惩罚。
　　申后紫青着脸皮，抿嘴不语。

　　“娘娘，大王真是额外恩宠于你。”柳婵的声音有着意外之喜。
　　“早先听虢大夫尹大夫他们说朝堂之上，大王对他们额外重用，内有娘娘受大王额外恩宠，正好像——”柳婵歪着脑袋想了下，表情天真，“正好像——如日中天！”
　　“跪下！”我厉声斥责。
　　柳婵被我的突然严厉吓得不知所措，唯唯诺诺地跪下，但又不解地看着我。
　　“柳婵，在这深宫之中，我们相依为命，能苟延残喘已是最大的幸运，何来如日中天？”
　　我紧紧望住柳婵。
　　这是我所明白的，我希望她也能明白。
　　可是柳婵给了我一个不明白的表情。
　　我叹气，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普天之下的人都认为我褒姒荣宠至极，狐媚惑主。
　　谁又知道幽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到琼台来，虽然我也希望他不要来。
　　很多时候，看似事实的事情，其实根本不是事实。
　　只是太多人愿意看表面上的东西，而不愿相信与自己想法相违背的真相罢了。
　　我远远看着东宫。
　　隐隐希望，能够再见到那个男孩，那位尊贵的太子——宜臼。

　　我嘱柳婵吩咐宫人每日采摘琼台花廊下最美最艳的花朵给申后。
　　每日携着送花的宫人在申后的宫门前跪拜，虽然她从来不接见我。
　　因此我也知晓了，幽王这些天来在申后处享着天伦之乐。
　　太子和太子妃尽孝于前，惹得申后和幽王十分开心。
　　幽王也如期地上朝，每日朝议的事情，虢石父都会向我做很多侧面的汇报。
　　我隐隐奇怪。
　　现在的情势已经不是幽王专宠我一个，我的情形更多像是幽居起来了。
　　虢石父竟然还是那样不离不弃地巴结我。
　　另外一个对我不离不弃的是尹球。
　　他家的教习还是如常来教我习舞，有时候他会静静跪在门外拜见我。
　　但是，实际上倒像是一个严格的监工。
　　我学会了好几出舞蹈，可惜幽王都没有回过琼台，我也无处施展。
　　有次落寞之后，忘形地在琼台的楼阁上舞蹈。
　　尹球看得怔怔。
　　忽然说：“碧居！”然后意识到失态，赶忙退下。
　　我问虢石父：“碧居是谁？”
　　虢石父赶紧答：“是云娘娘。”
　　“哦！”我了然地点头。
　　他们竟是要把我往云妃的方向栽培。
　　苦心一片。
　　难道当年的云妃，也承载了他们的某些厚望而入宫的吗？
　　正如洪德及洪德的母亲之于我，尹球和他的氏族那样栽培了云妃。
　　人生不断循环往复，一直在发生同样的事情。
　　看着尹球，我好像看到了洪德。
　　但是对于那位云娘娘，我愈加地感觉亲切和亲近。
　　尽管见她的唯一一面是那样的冷冰冰的。
　　但是，虢石父和尹球，他们对我的好，是那样的沉重。
　　沉重之后，他们所渴求的东西，我到底有没有能力给他们？
　　他们怎么就认为我能给他们他们所想要的东西呢？
　　想至此，头痛欲裂。
　　如果没有人来搭理我，任我自生自灭，是不是我会更快乐轻松一些？
　　处处受制于人！
　　想至此，我心一玄。
　　出了小山村之后，我走的每一步，身边都是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监视着，并且在渴望着。
　　那年，如果洪德没有来，我也就会在这个年纪，嫁一个年纪相当的樵夫，安心持家。
　　可是，仍有不甘。那样就无法遇见——申，看见那样一位少年太子——宜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