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处》鱼荔枝

5、小孩

　　一路无话。空气中浮着寒意，二人在雪地里并肩而行，林琢却明显能感觉出身旁之人欲言又止的隐隐焦虑，像腻在半空中的阳光，不安分地挑动着雪后清新凛冽的空气。于是走过中庭，来到四下空无一人的前院门口，林琢蓦地停下了脚步，陆温也随之一顿。

　　转头看向陆温，林琢见他神色怔忡，眉头还微微蹙着，遂一笑，温声道：“这里无人。殿下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说与在下听。”

　　陆温年轻的双眉锁得更加深了，眉间像是笼着一层薄薄的愁云。他望了望林琢，犹豫良久，才慢吞吞地说道：“有些话说出来怕折辱了大人，二哥那边……”

　　一听见陆温出言“二哥”，林琢仿佛明白了什么，脸上温和的笑意也渐渐敛去，轻叹一声，淡淡地打断了他：“有些话，若实在为难，殿下就不必再说了。”

　　二人对视了许久。直到余音都纷纷落了地，陆温才勉强听见林琢又发出了一声风一样极轻的叹息，径自向前走去；他立刻反应过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也从容地抬脚跟上。仿佛过了几个春秋那样漫长的工夫，二人才一前一后地走到林府门口——阶下早已备好了车轿，轿夫亦恭敬地立候于一旁，随时听候人主的差遣。

　　陆温向林琢拱手作了别，正要转身登车离去，游移不定的目光却在不远的墙根处停了下来。林琢见他神色有异，于是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只见墙根那里倒着一个黑影，正落在屋檐的巨大阴影里，不仔细观察很难辨别出来。林琢几不可查地微微皱了眉，走上前近身看去，原来是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孩，瘦弱得皮包骨头，眼睛闭着，气息尚存，显然是昏过去了；一身衣服破破烂烂地泛着污色，脸也脏兮兮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散在脑后，竟然看不出男女。小孩腰间系着一枚新月形玉佩，手里却紧紧攥着一管透亮的青玉短笛。

　　玉有避邪之用，故孩童佩玉至今为梁京风俗，并无稀奇之处。林琢欠身，目光停在了小孩手中的青玉短笛上；他莫名觉得这管笛有些眼熟，心下歉然，但也只好用力扒开小孩的手指。好不容易才把短笛抽出来，林琢将它握在手里，眯起眼细细观察。

　　然而，几乎是在看到笛身上流云纹的那一瞬间，林琢就明白了这支笛的出处。

　　“如何？”

　　陆温早也跟了过来，见林琢表情复杂，一时间也不好出言打扰；过了半晌，他才从身后慢慢探出声音。林琢回了神，转身回望了一眼陆温，谨慎地收拾好自己的表情，起身展开手中玉笛，缓缓解释道：“回殿下，此为林氏关东旁系的信物。去岁关东大旱，饥民遍野，听闻一些远亲竟也受到了影响，想来是赴京投靠本家的。”言罢，他轻轻叹了声，向一旁的家丁吩咐道：“先将这孩子抬进府，再去济民堂请孙先生过来，让庖厨准备些吃食。”

　　“连林氏远亲都沦落至此，更不知关东的升斗小民如今是何光景。”

　　林琢心下一动，以余光瞥了一眼陆温，见他神色愈发凝重，一颗心也慢慢放了下来，随即却被更大的疑团裹挟住。心乱如麻地目送陆温上车行远，林琢转身回府，刚走到照壁下，又开口向一旁的管事问道：“刚才的孩子，抬到哪里去了？”

　　“禀老爷，正要抬到东院。”

　　“不，抬回前院书房的西厢。”林琢的语气如往常一般平和温然，面色却有些沉了下来，“此事先不要让夫人知道——等这孩子醒了，立刻带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