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智》槿藜

1、Chapter.01

　　Part.01

　　是火车穿过夜色的声音。
　　有风，有蝉鸣，好像还有风过杂草窸窸窣窣的声音。

　　“帮我一个忙吧。”对方的声音轻柔而缥缈。
　　“我在哪里？”

　　“帮我一个忙好吗？”
　　“我头好痛啊，睁不开眼睛。”

　　“帮帮我吧，嗯？”
　　“你在说什么？”

　　“帮帮我，你就会没事的。”
　　“这样啊，那好吧。”

　　列车好像穿过了隧道，诸般夜声戛然而止。灼目的日光映照下来，他睁开了眼睛。
　　头顶是洁白的天花板，他转动着干涩的眼珠，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待他揉着太阳穴坐起身，余光瞥见的纤弱身影让他一惊。他放下手看着对面笑盈盈坐着的少女，脑袋一片空白。

　　“你是……”
　　“我是夏智。”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两湾月牙，“柳夏智。”

　　“啊……”他一时间竟忘了回话，歪着脑袋好像在消化目前的情况，碰上女孩清澈的目光后他意识到自己也该自报家门，“我叫……”
　　啊咧？我叫什么来着？

　　“你叫夏智二号哦。”女孩接下他的话，抬手指向对墙的那面梳妆镜。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他的瞳孔一点点缩紧。

　　那是一面崭新的镜子，镜面光滑干净到一尘不染。镜面上此时正倒映着两张一模一样、仿佛人工雕琢的少女的面庞。

　　他下意识想叫出声，结果看到女孩温顺的笑容又止住了声音。

　　“什么情况啊？”
　　女孩用撑在床沿的右手托住了下巴，半晌像是认真地开口：“你是老天派来帮我的。”
　　“哈？”
　　“哈哈哈也就是说，你现在在我身体里面啦。”
　　他简直要哭出来了。

　　“别急嘛，你现在是不是啥都想不起来？”
　　他使劲点头。

　　“嘻嘻放心啦，帮完我的忙你就可以回去了。”
　　他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尽管前一秒还心乱如麻，但面前这女孩快溢出来的笑意让他竟产生了一种末日来临也没有关系的错觉。

　　他低头叹了一口气，许久才问：
　　“说吧，要我帮你什么忙啊？”

　　然后他便见她贼兮兮地笑了。

　　Part.02

　　事实上他脑补了不少可能。
　　可能她会拜托他去找失散多年的父母，或者寻找一件遗失多年的宝物，又或者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潜入某个秘密基地盗走某样机密……诸如此类，总之，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她竟然拜托他去追一个男生。

　　“你可真有出息啊——”他斜眼瞄着身旁的柳夏智，“好歹考虑一下我也是个男的好么。”他虽然啥都记不清了，但自己的性别还是记得清的。

　　“嘿嘿，没办法嘛，我说出来也觉得挺害臊的。”柳夏智一边说着，一边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走在道路沿边窄小的石阶上。她梳着单马尾，身上是和周遭行人一样的蓝白相间运动校服，展开的双臂空气般穿过路边行人的身体。这样的场景不管看多少次都让他感到心悸。
　　昨天房东来敲门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其他人是看不见柳夏智的。

　　她要他追一个叫做徐尚郁的男生。和她同一级，高二一班，理科生。

　　“理科男可没那么好追。”他摇着脑袋说。
　　“为什么？”
　　“不知道，感觉而已。不过。”他转头上下打量着柳夏智，“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你长得也不差，应该也没大问题吧。”

　　“啊！”她突然大叫起来，把他吓了一大跳，在意识到周遭人听不见她声音后他白了她一眼。
　　“你刚刚是夸我好看吗对吗对吗？”
　　“……我是说不、差。”他刻意加重最后两个字的读音，“你自我感觉太好了吧。那对方长得怎么样啊？”
　　“诶，这种问题……嗯……”她低下头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

　　“喂喂喂你难道不是因为人家长得好看才追吗？这种问题还需要想吗？”
　　“那倒不是哦，他可不是我的菜。”
　　“那你追个……”他硬生生把那个“屁”字咽下去，“我不管了，那你打算怎么追？”

　　“书在包里对吧。”
　　他愣了愣，半晌才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早上她一直叮嘱他要把书架上那本泰戈尔诗集带到学校来。是12年出版的诗集，咖啡色的封皮，名字是《年轻时，我的生命有如一朵花》。柳夏智说这是她三年前在机场买的，首页还有她自己的签名。

　　“你该不会是想送书吧？”看到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后他又翻了个白眼，“拜托……人家是理科生诶哪懂那么文艺的心思啊……”

　　“嘿嘿我之前偶然在图书馆看到他在翻关于印度的书。”她抬手挠了挠面颊，“泰戈尔对我很重要哩，我人生第一篇文章就是因为他写的。还有，这本书我一直很爱惜的，诗集的名字也很好听。”

　　他瘪瘪嘴，心里想对你重要不一定对人家胃口啊大傻逼。哎算了，她想怎么做我就照做得了。

　　“那要怎么给？”
　　“嘿嘿，我们今天有游泳课。”她说着又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尖，“我们是同一节游泳课。”

　　等到上游泳课的时候，他简直想把柳夏智拖出来抽一顿。因为那个徐尚郁，居然就站在她的右手边！两个人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她居然从来没和人家说过话。
　　暗暗把手指关节捏得嘎吱作响，他用余光观察着隔壁的徐尚郁。

　　是个清瘦的少年。个头没有很高，但也刚刚好。一头漆黑的碎发利落清爽，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的边丝眼镜，被他硬朗的面部线条衬得并不呆板。一身白衣黑裤，看得出还挺爱干净。
　　凭着他和别人谈话的温和声音，他大概猜得出不会是个高冷的角色。

　　整节游泳课长达一百多分钟，他真心佩服柳夏智可以做到完全不同对方说一句话。因为还是三月，天气尚凉，泳池还没开放，老师便领着学生们一起做陆上动作练习。他一边做着划水动作，一边思索着等会怎么把书送出去。

　　自然而然地搭上对方的肩膀说：“嘿，哥们，我有本书想送你”？
　　或者是等老师说了下课就跟在对方身后说一起去吃饭？
　　啊啊啊好像都很奇怪的样子……啊不对，不管怎么送，突然送书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好么？柳夏智的脑袋瓜到底在想什么……

　　隔壁的徐尚郁倒是在那一百分钟里一直很认真地照老师示范做着动作，不难看出是个乖乖男。其他人都看不见的柳夏智就一直站在角落里，满脸笑意地望着徐尚郁。
　　好难熬啊，快点下课吧。他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等到老师吹响了口哨，他整个人便来了精神。结果老师的下一句话让他跌入低谷——
　　“男生可以先走了，女生们留下，填个表格。”
　　其实他是男生来着。

　　眼巴巴望着徐尚郁离开的身影，他叹了口气，低头插进女生的队伍里排队填表。填完表抬起头，便看见柳夏智在前面大力比划着什么，他把包背上，径直走到她面前。

　　“他进食堂吃饭啦！”她兴奋地说，指着对面的食堂。
　　“啊，这样。”他低头把书从包里抽出来，“那我直接拿给他咯。”
　　“不行！你会让他没心情吃饭的！”
　　“哈？心情美滋滋的还吃不下饭？”他一边小声吐槽着，一边进了食堂，这会刚到饭点，人还不多。

　　“哎呀你等人家吃完饭再给啦，免得给别人看见了。”
　　“哼，难怪你追不到人家。”他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乖乖在角落里坐着了。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揣着那本书，时不时望着坐在远处吃饭的徐尚郁，他感觉自己像个白痴。

　　“他为什么不能专心吃饭。”他托着腮子望着一边吃饭一边看手机的徐尚郁。
　　“我也想知道。”
　　“从我刚刚排队填表他就开始吃了吧……”
　　“好像是的。”

　　“说实话……我有点紧张……”
　　“哎呀，你是男生呀，紧张啥。”
　　“不知道，就觉得紧张。我应该从来没做过这种事的，虽然我不记得了……啊肚子好痛。”
　　“啊我的身体会这样的，一紧张就肚子痛。你忍着点哈。”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他眼睁睁看着分针转了近一百八十度，食堂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他额间也因为肚子疼挂满了细密的汗珠。

　　“不行，我受不了了。”
　　“啊，他他他起来了！”柳夏智兴奋地叫着，他闻声抬头，赶紧起身跟了上去。

　　对方把餐盘放好后就出了食堂，他小心翼翼地跟在了身后，一时间他竟有些头皮发麻。
　　徐尚郁抄了小道走，窄窄的林荫道没有其他人。

　　“喂……同学……”他出了声，然而对方戴着耳机压根没听见。

　　“你大声点呀。”柳夏智有些急了。
　　“同学……”他吃力地跟在对方身后。
　　“同学！”

　　徐尚郁停下了脚步，一只手摘下耳机惊愕地望着他。

　　他确定自己的手在抖。
　　“那个……这个……”他硬着头皮把书塞了过去。

　　“给我的吗？”对方更是一脸懵逼了。
　　他死命点头。

　　“这怎么好意思……”
　　他死命摇头，感觉到自己的脸正涨得通红。
　　“那……我就……”徐尚郁犹豫地接过书，“谢谢……”
　　还没等对方说完，他便夹着柳夏智那条小尾巴跑掉了。

　　“卧槽！！”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才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爆了句粗口。

　　“夏智二号好棒棒！”柳夏智在身旁乐得快撒花了。
　　“我是疯了才做这种事情。”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转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回想起刚刚的细节又疯狂甩头。
　　要死，我可是个直男。

　　“我饿了，怎么回去。”他斜眼看着还在发射粉红色泡泡的少女。刚刚跑得太急，一不小心都跑到学校的后院去了，他初来乍到，也不认得路。
　　“不知道诶。”
　　“哈？”
　　“我是路痴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