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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薄红二 ...

  •   他什么都不能做,所以就把她的男人带到她的面前。……

      「薄红?」

      他是在庭院里头找着薄红的。他看见她,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衫,葱白的手指拉过一段花枝;他总在想,其实,薄红是知道的吧?是她的男人,养成这红花的美丽。

      「春天的时候,天香楼的姑娘们会在鬓边簪上鲜花。」笑。

      「姑娘会把鬓边的花送给知心的客人。不过,每年总是有几个姑娘不说花朵到底是哪里去了……」

      细白的手指捻断了一串红花。薄红要来镜子,细细地在鬓边别上了。

      「好看吗?」

      ──镜子里的女人,应该就如同他所看见的美丽吧。他曾经听闻,天香楼的头牌姑娘,是一个很适合红色花朵的女人。

      「……妳的手指。」要在许多许多年以后,他才真正地懂了自己的情感。爱啊恨啊迷恋忌妒;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只是知道,那红色实在是鲜红得太过刺眼了。

      「不好看吗?」她笑说。她花了一个早上,看过数百朵红花。她挑剔着花的红色、花的形貌、花蕊上沾染的花粉、花萼是否完美无暇。

      她的手指,沾上了不同花朵不同层次的鲜红。她像是很高兴;撇撇嘴,他不置可否。

      那个红色,是她的男人含恨留下的鲜红。那些花朵,分食了她的男人的血肉。他啊,用尽了一切方法,只是为了取悦她。

      他们告诉他;女人啊,都喜欢被人捧在手心娇宠爱怜。他们说,她要的,都给她就是了。

      天上的星子明月若是能够换得美人一笑,那么摘下来堆栈到美人面前又有何不可呢?他们说,他实在还是太嫩了。区区一个男人啊……

      也不过就是一个男人罢了。其中一个男人讪笑他的天真;一个、两个,都不要紧。她要的,给她就是了。

      「……薄红。」

      「嗯?」

      ……妳还有想要的男人吗?不对,不是这样!抓抓头,他把她推回花丛前;那是他送给她的礼物,虽然只有他知道……

      「……薄红。」

      「嗯?」

      「妳还有想要的东西吗?我都拿来送妳,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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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鬼同妳这么说?」多少是有些哭笑不得的。容老爷子放下酒杯;挥手,示意薄红别替他添酒。

      「……或许我该把那群小混蛋从那小鬼身旁弄开?再怎么说一群少爷会懂些什么呢。」

      「少爷们其实是很可爱的。」笑。薄红素着手,替已经略有酒意的老爷子煮上茶。

      「……那人,第一次去我那儿的时候,也还是您口中的少爷呢……」

      那个时候,她还是天香楼的头牌名妓,他则是瞒着父兄来到这天香楼开开视界的富家少爷。她已经看惯了男人的丑态与一切的种种,他却是连爱人都显得生疏……

      他说,她想要的一切,他都可以买给他。明明是一句再庸俗也没有的话语,由他说出来,却让她心动了。

      他抱着她,天真地说着他所想望的美好将来。她啊,明明知道那些都过于虚幻,却因为他的认真而……认真了。

      「我就是在花街讨生活的人,居然还会相信那种甜言蜜语……」

      「年轻的时候,受点骗多伤心什么的有什么大不了呢。」喝下一口茶水。容府的老爷子斜倚着,看着窗外的天气青朗。

      「我想,就是这样吧。年轻人才能经得起那些伤心难过心碎﹔年纪大了,反而是不容易受骗了。」

      「这么说,受骗是件好事吗?」笑。放下茶壶。薄红接过老爷子推过的长长烟杆;细白的手指只是轻轻一搓,室内随即飘散了烟叶的气息……

      「妳不认为是?」呼出一道紫色烟雾。容府的老爷子瞇着眼,看起来是相当愉悦的模样。

      「这该是怎么说呢。」泼去余下的冷茶。薄红笑着,手上的动作丝毫都没有紊乱……

      「……嗯,所以小少爷,才会那样惹人怜爱吧。」

      「唔?怎么说。」他倒是头一回听人说那小子惹人怜爱哪。忍着笑,容府的老爷子噗噗吐出烟圈;哈哈、哈哈。那小子惹人怜爱?

      「受骗过的人都会比较别扭嘛。」笑。放下茶具,薄红推过一杯热茶;她想起她的男人,只是一个很模糊的形象。

      闭上眼睛,那人影反倒是愈发模糊了。叹气﹔果然,她忘记了。

      确实说起来,她只忘记了一点点。那男人的形貌姿态﹔其余呢,她还全都记得呢。

      「──薄红啊。」磕掉烟灰。容老爷子坐起身子来,捋捋胡子,像是困扰,又像是迟疑。

      「薄红啊,妳说的,那小鬼,还算可爱。」唉唉,唉唉。

      「比起我那男人,」笑。「小少爷要说是有男子气概也不为过了。」

      「那么,帮我老爷子一个忙﹔」唉唉唉,「把那个惹人怜爱,又具有男子气概的小鬼弄回去吧,怎么样?」

      「好的,好的。」笑。「薄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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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懂得放下对薄红的执着。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绮窗朱户,惟有春知处。……」

      她依然穿着一身白色衣裳;除去指尖的一抹红色外,其余再无脂粉。红色的花朵依然开遍整个庭院,在黯淡的月色衬托下,越发娇艳。

      「……这回妳要什么。」他说的。只要是她要的东西,什么他都会给她。许多年来,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承诺。他确信,只要她说,就算是整个天空吧。他也会扛到她面前,轻轻放下。

      「嗯,一朵白花好了。」笑说。薄红伸手摘下筝旁花瓶里头的小小红花,递给他。

      他接过花朵,大手随意地将花型揉碎,重塑。要过一盆清水,耐心地将花瓣上的红色洗清。

      沉默地将白花插回花瓶里头。他站起身,熟练地从茶厨里头翻出茶具,熟练地升火煮水;茶壶里头传来细碎的声响。

      「春外。」

      「嗯?」

      「……没什么。」笑着摆手,薄红只是看着当年的那个小小的男孩,带着一丝玩味地又喊了一声。

      「春外。」

      「……」加快手上的动作﹔春外端着托盘,把刚刚泡好的热茶递给薄红。

      「怎么了吗?」

      「只是很想叫你的名字。」

      捧着茶杯,薄红只是浅浅地笑;看着过去的男孩丢给她一个不知所以然的表情,很快地又干脆放弃不多想。

      「……春外。」

      「嗯。」

      「……如果我说我要任何东西,你都会给我吧。」

      「是啊,妳要什么我都给妳。」

      「真好,女人听到这种话都会高兴的。」

      满足地喟叹着;薄红拨动几个单音,像是述说,又像是唱……

      「爱啊珍惜啊被宠爱啊,女人听到了都会很高兴的。」

      「那么,妳呢,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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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他们终究是不能长相厮守的。
      于是她从此长居花街娼馆,自赎自身却不愿脱离妓籍。

      天香楼的薄红,人们依旧这么称呼她。她是天香楼的头牌姑娘,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名妓。她待在她的小小世界,看着她熟悉的灯红酒绿,送往迎来。除去那人外,她所熟悉的,也就是天香楼了。

      那个人娶妻的那一天,她穿着红衣,难得走出了她藏在天香楼深处的居所。平素姑娘们搭着揽客的窗台,那一日却是依着她的要求,缀上了随风飞舞的白纱。人们抬头看,红色的身影是清晰,却也模糊……

      他会看她吗?他还想着她吗?看着喜事队伍长长地延伸,呜哩哇呜哩哇吹奏着喜乐。穿着喜服的新郎官骑乘骏马,胸前绑着彩球﹔而她,只是待在天香楼,送走他。

      那公子成亲后,薄红便不曾踏出其深居处。不过数年,薄红便郁死天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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