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有情》檀姒

1、前传

　　前传

　　一

　　喉头一阵干痛，我费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入眼仍是熟悉的床顶。淡淡熏香传来，却激起胃中酸水漾动。虚弱趴在床边干呕，耳鸣声中听到了侍女的惊呼。
　　“小姐……小姐醒来了！”
　　意识渐渐回笼，痛苦的记忆潮水般汹涌而来。我记得我被人推下了水，池内污浊的液体灌满了喉咙，生生扼住了呼吸。耳边似乎还萦绕着那人得逞的笑声，却是怎么都想不起那是谁。头晕目眩再次躺回床上，苦香味倏然涌入了鼻中。
　　中药啊……
　　凭着本能吞咽下苦涩的药汁，舌根慢慢涌起了回甘。唇角勾起展露笑颜，我想我现在的样子就是一个病恹恹的疯子。打娘胎里出来，就落得了这多病之身，每日靠着各种汤药续命，不曾想还喝出了感情。
　　草药虽苦，却尚有余甘。不像这人间，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老爷……”侍女的声音传来，我瞳孔微缩。缎子鞋底踩踏地面发出细小摩擦声，径直来到了床边。阖眼装睡，那人却是径直坐在了床边，兀自开口。
　　“荼蘼啊……爹给你找了一门亲事。”似是没有看到我身体的颤抖，苍老的声线未有停顿。“你打小就体弱，这朱家独子虽有些隐疾，但家境还是殷实的……”
　　呵。心底轻蔑一笑，说到底，还不是卖女求荣。
　　正在嗤笑之时，一道刺耳的声音冲入耳中，“爹——”
　　眼角微睁，耀眼的鹅黄色襦裙便晃入眼帘。“爹，你是要把二姐姐嫁给那不能生育的朱家少爷？”言语间的鄙夷纵是被我尽力无视，也扎得人头脑生疼。“这倒是一门好事——爹爹放心，二姐姐定会过得舒心的。”
　　“还是蓉儿贴心……”缎鞋有些迟缓地踱出了门，直至行远。少女的音调倏然尖锐，“呵，下贱人生的下贱种，也配在夏府呆这么久？趁早收拾收拾去过你的少奶奶生活吧，哈哈哈……”待人离去，我睁眼，眸底是清晰可见的憎恶。
　　推我下水的……原来是她。我名义上的妹妹夏蓉。

　　二

　　入夜，仆人新置的纱橱内沁凉如水，倒是避暑。可对我这体寒的人来说，却是十足的折磨了。抓着薄被压抑着小声咳嗽，生怕惊醒了侍女再落下什么不好。睁着眼望天上几颗稀疏的星子，恍惚间像是有笛声传来。
　　自嘲一笑，我哀叹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这府中人人避而远之的偏院，又怎的会有人来？
　　可那笛声愈来愈大，竟是已经到了门口。
　　“荼蘼……”一道清冷男声穿过空气，撩在心头，带着几分熟识。正当我疑惑时，身体却忽然轻飘飘浮起，离开了躯壳。
　　再次醒来，眼前景物已是完全不同。屋内简洁的摆设昭示着主人的风格，屏风后似是有一抹人影晃动。撑着床想起身，腹部却突然一阵剧痛。忍不住闷哼出声，人影顿了顿，“醒了？”
　　“嗯……”努力挣扎着坐起来，眼底余光看到了肚子上缠着的布条，上面洇出的血迹早已干涸。怎么回事？有些疑惑抬头，玄色衣衫映入眼帘。抬眼，男人冷峻的目光紧盯着我，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似是觉察到了我的惊慌，他微敛眸子，“抱歉，在下唐突了。”
　　“无妨……”喏喏开口，我小心翼翼打量着他。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是相识已久的故友。可我打出生就没离开过那偏院，又怎会认识陌生男子？
　　他向后退了几步，看着我，平静的声线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夏荼蘼，阳寿一十八，因病重身亡。我赶在黑白无常之前把你带了回来，移魂到了花里。本想养魂罢了，但你的执念太强，竟成了型。”见我不可置信模样，他再次开口，“现在的你只是有着人形的一缕幽魂罢了。不过，你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我的执念……？
　　脑海中一片混乱，我捂住头，思绪深处却突然闪过一些破碎画面。模糊的白色身影站在花树下，向我伸出手，我却怎么也记不清那人的脸。用力呼吸着，我像岸边一条濒死的鱼在苦苦挣扎。他只是静静站在一旁，伸手在我额前一点。
　　眼前画面逐渐清晰，我慢慢平静下来。他没有多问什么，转身背对着我。“今后你便只唤作荼蘼，与夏家再无关联。我在这附近做中草药生意，你若乐意，也可以跟着营生。”
　　看他即将要走的样子，我连忙开口：“那个，谢谢你……”
　　“不必多礼。”“我该怎么称呼你？”
　　身影一滞，他低声开口，“白蔹。”

　　三

　　腹部的伤口渐渐愈合，其间白蔹来过几次，每次都只是一言不发带些小糕点之类的物品。每日都有人来送饭菜，生活得倒也算习惯。
　　伤处的痛感已经消失，一时兴起，趁没人注意拆了布条。肚子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看那形状，倒有几分像藤鞭划出的伤。母亲当年也曾经挨过这种鞭子……呼吸一时停滞，我突然惊慌了起来。我就这样走了……母亲在那吃人的夏府，又该怎么生存？
　　心底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终是忍耐不住悄悄溜出了院子。许是没想到我会跑出来，白蔹没有设一个看门的人，便利了许多。紧了紧脸上的面纱，我走到了大街上。
　　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出门，走在熙攘的人群中，身体没有了以往的虚弱感，但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歇脚，听到了不远处路人的交谈。
　　“听说今儿个那夏府的二小姐要出殡了。”
　　“对啊，那大太太哭得一塌糊涂，直接一头撞上了棺材呢……”
　　胸口一疼，我睁大了眼，双拳握紧，强忍着继续听。
　　“啊？还想着和女儿一起？”
　　“说是给救回来了，可整个人一直寻死觅活的，要不是看在她是王家那边的人，夏老爷估计早就休了这种泼妇了……”
　　“就是就是……”
　　咬紧了牙关，我起身，向谈话的两人走去。
　　“冒昧了，请问你们方才谈论的夏府……在哪里？”
　　“你说夏府啊，就在前边路口，拐角就是。”
　　“多谢。”谢过路人，我径直向路口走去。转弯，映入眼帘的是气派的朱门，相比起之前我住的地方，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门口意思性挂着几匹白绫，仆人们穿着白衣来去匆匆安排着送葬的客人，我那名义上的爹爹也穿上了黑袍子，脸上却丝毫没有什么哀痛的情绪。夏蓉一如既往一身黄裙，脸上挂着张扬的笑，明艳，却是万分恶毒。
　　没有丧乐，更没有送灵，透过门庭我看到了自己漆黑的棺木，和素服跪在一旁痛哭的母亲。
　　“娘……我在这里啊，荼蘼在这里啊……！”内心一阵绞痛，我想不管不顾冲进去安慰她，可刚到门口就被拦下了。用力推开那些人，却被随后赶来的家丁再次扔出了门外。
　　摔在满是尘土的坚硬路面，我的眼角忍不住湿润。喉头一哽，我努力想站起身，一只手却递在了我面前。
　　没有过多思考，我抓着那只手起来，拍了拍灰尘哽咽出声，“多谢……”
　　“荼蘼。”清冷声音入耳，我一僵。
　　是白蔹……
　　他没有问太多，自顾转身离开。我连忙紧跟在后面，亦是不敢出声。直至嘈杂的声音消失不见，他走进一条小巷，突然止步。跟在他身后的我一个不留神，便撞到了人宽厚的后背上。
　　“诶呀……”
　　没有管我的呼声，他开口，“荼蘼，你要知道，夏家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
　　“已死之人，最忌有留念之心。”
　　“你现在只是荼蘼。”
　　眸光一暗，我终究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四

　　浸泡在泛着苦香味的草药水中，我缓缓睁开眼。撑着木桶边缘直起身子，任发丝上的水珠滴落在肩头。呼吸吞吐间，是一种宁静平和的气息。
　　擦干身子，裹紧单衣，随意挑了一件袍子换上，我拢起湿发，进了堂内。四周是一排排木制的柜子，密密麻麻的小抽屉里装着各色中药。性温的，性寒的，昂贵的，廉价的……数量之庞大让我惊讶万分。
　　白家世代做中草药生意，到白蔹这一代也不例外。但他却另辟蹊径，不囿于简单的采药卖药，而是偷偷和方士学了秘术，接起了补魂的活计。
　　“即便是草药，也是有灵魂的。”他淡然开口，话语间却透露着一种莫名的感情，“你的魂魄是我尽力从地府抢过来的，难免会残缺不全。这就是为何移魂之后你的身体会有那么大的创口。虽然看似已经愈合，但魂魄依旧会从中溢出。魂气一旦被勾魂使察觉，便是再无力回天。”他的眸子漆黑一片，紧紧盯着我，“荼蘼，你想留下吗？”
　　“我想。”没有一丝迟疑地开口，我垂眸敛好自己的思绪。不只是为了搞清楚脑海中那道白色身影是谁，更为了报复夏家。
　　忘却过去？谈何容易。
　　“那么，从今日起，烟情堂便交由你管着。”
　　“你的任务，便是收集各类草药的灵魂故事，帮他们放下执念，魂归该去之处。而你，也可从中吸取灵气，来补尽应有之魂。”
　　“……是，荼蘼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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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小说，可能会有很多不足之处，还请大家多多包涵！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