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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长水阔知何处 ...

  •   他们两个书信总是如此,沈怜书把攒了多天的信一股脑儿捎给他,裴九思在一封信里给我回,回信的内容也就是简单的几句话。

      嘉元十四年 秋
      去信:
      近日我从锦娘那里学了做香囊,虽然绣得慢了点,但等你回来应该就能绣好。锦娘笑话我说这都是姑娘家带的东西,哪有征战沙场的将士随身带这个的。我说她不解风情,这叫铁骨柔情。哦,你还不知道锦娘是谁呢吧。她是临都绣坊的绣娘,我看她倒是整个临都手艺最好的绣娘。还有,她夫君也在军中,我寻思着让你问问,可锦娘却不告诉我夫家的名讳,便只好作罢。
      另外,虽然我说自己香囊绣得慢,但你也不用为了照顾我特意回来晚了。
      我还是希望你能早早回来的。
      去信:
      昨日相国的公子来我们府上了,听说是来挖你墙脚的,哦,这是执言望风回来说的。你看,你不在的时候我行情也是很不错的,所以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早点回来。

      嘉元十四年 秋
      回信:我对自家的墙脚有信心,走之前不是刚修过嘛。
      那还是他远行的开始几个月,我一心期盼着他临走说得那句,“顺利的话几个月战事便可结束”,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宽慰我的话,从来战场多变,岂是我们所能左右的。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两个人却乐此不疲。中间有一次一连四个月都未收到他的信,我便跟父亲询问边疆战事如何,父亲正在临字,抬头看了我一眼“战事吃紧,收不到信也是合理的”。自此我不求他速归,只愿他平安。

      嘉元十五年 夏
      回信:
      关外战乱,信使或许不能按时送达,来往也多耗费些时日,你若收得晚了,也不必着急。近日得了件好东西,改天给你瞧瞧。

      过了几日,跟着信使来的便多了一只隼,后来,他们便用这只隼来回书信。较之信使,这只隼倒快得可以。

      嘉元十五年 夏
      去信:
      今天惠妃娘娘请我去吃茶了。一个劲儿地夸他弟弟好,说他少年将军,将来定是战功彪炳。
      回信:哦~那你觉得皇妃娘娘的弟弟如何?
      去信:嗯,也还不错。
      回信:多谢夫人赏识。
      去信:我可还是未嫁之身,公子莫要坏了我名声。
      回信:聘礼都收了,连声夫人都不给叫?
      去信:那,要不我叫声夫君,你也应一声,咱们就算扯平了。
      回信:哎,我应了。

      书信来回的频繁了许多,但她从不问战事,不问安康,只说些自己的近况和拌嘴的闲话。从前也不是没问过,他总是避重就轻,最后归结到一处,就是我很好,莫要担心。
      倒不是真的就不担心了,冬日的边塞,五花连钱旋作冰,再好能好到哪里。只是让他在烽火连天的边塞知道自己心念之人过得快乐,大概所有的努力也会变得有意义。这是母亲的话,她总说,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兵,甘愿舍身为国,不过是希望远方的亲人能够平安,免受颠沛流离之苦。

      嘉元十五年 夏
      去信:小白这几日不知道怎么的,病怏怏的,不肯吃东西。
      回信:小白是谁
      去信:哦,你上次托人给我捎的兔子啊,我看它比一般的兔子还要白上几分,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小白。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再寻思一个。
      回信:不用,小白挺好的。不过,你再给起个正经点的大名吧。
      去信:裴大白
      回信:好名字!!难怪谢太傅总夸夫人聪颖过人,书又读得透,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没几日,有个自称兽医的找上门来,叫何焕,煞有其事地给小白把了脉,临走还开了几副药。

      去信:虽然这个花枝招展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小白吃了两副药就明显精神多了。
      回信:花枝招展,又作何解?
      去信:何焕啊,那个兽医。唇红齿白,杨柳小蛮的,怎么看怎么跟君子如玉画风不和,我思前想后,还是花枝招展四字最适合他。

      嘉元十五年夏
      去信:哎,那个花枝招展说了亲事没有啊?可有心上人?
      回信:嗯?我被挖墙脚啦?
      去信:近日有些闲得慌,想给人说说媒。嗯……墙脚很牢固。
      回信:据我所知,没有亲事,没有姑娘。另外,对于自家的墙脚,为夫甚是欣慰。
      去信:嗯,我把二姨婆家的侄女介绍给他了,可他似乎并不怎么中意。
      回信:他爱美人

      几日后,裴九思收到何焕的信:
      何焕去信:贵夫人美意,敬谢不敏。日后莫再要替他人做嫁衣了。
      回信:夫人给你介绍了哪家美人?
      何焕去信:沈尚书家的公子。她说这是她看着全城最美的美人儿。

      嘉德元年 冬
      去信:前些日子给花枝招展做媒不甚成功,大大地打击了我的信心。你打得过花枝招展不?
      回信:嗯?你觉得呢?
      去信:你要是打得过,回来就给我报仇。
      回信:红颜祸水啊。
      去信:嗯,你对我的定位很清楚,我很满意。

      嘉德元年 冬

      营帐里,李副将看着自家老大在收拾行李,整整两大木箱的书信,心里叹了口气,摸摸肩上的隼,孩子啊,整日里不得闲,为了我们老大的姻缘真是辛苦你了。
      裴九思拿着手里的信出神,信上只有两句话,“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她在信里从来都是开心的,或者发发牢骚,说些话逗他开心。这么正经八百地说想他还是头一次,拿到信的时候怔了好久,不知道该怎么回,这战场,当真是君问归期未有期。好在,近两个月的围攻有了突破,大军不日便可班师回朝。这场打了整整两年的战争,终于要结束了。好在,他没有食言。
      回朝前的几日收拾行囊,便把她的来信都翻了出来,整整装了两大箱,一封一封地看过去。翻到之前她说自己行情很好的那封,他不禁想,是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行情好。
      想当时年少还未言报国,裴九思便听父亲夸说沈家出了个小才女,有谢道韫咏絮之才。后来再大一点,便入了军,在漠北呆了五年,过得是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的日子。再回京时驻扎在城郊,不常回家。参加堂哥的婚宴,几个同辈的朋友在谈论闻名临都的美人。当时他刚刚从漠北回来,带着年少的厉气,似乎并不合群,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喝酒。不知是哪一个提到了沈怜书的名字,然后众座一片唏嘘。再听下去,就有人说,“算起来,沈怜书绝对配得上倾国倾城这四字,只是……”
      “只是什么?”裴九思忍不住插了一句。
      “呵,还以为咱们裴将军只知醉卧沙场,不懂温香软玉呢“他起了头大家也都笑了起来。
      裴九思挑了挑眉毛,还是问”只是什么?”
      有人接过话去道,“沈怜书算是头一号的才女,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可她老爹眼界高得很,提亲的人倒不少,可多数是连个面儿都没见着,说好听得那是绝尘,难听得就是……“。
      桌上自然有人问“难听的是什么?”
      说话的人敛下声音道,”那就是清高“,“清高”二字还特意拖长了嗓子。
      同席与裴九思相熟的只有兵部尚书之子傅言,怕裴九思不知道,傅言附在耳边说,“他爹就是前任东宫太傅沈居安”
      裴九思抿了口酒没说话。沈居安他自是知道,供奉翰林,虽不涉军政,但当今皇帝还是太子时曾任东宫太傅,所以颇受敬重。跟自家老爷子一向政见不合,私下也没什么来往,但老爷子倒是很敬重沈居安的人品和学识。
      稍有才情美貌的女子都难免有几分清高之气,这样的女子天下之大何其之多。那时裴九思并没有上心,权当了酒席上的佐料。
      后来得了闲儿,几个公子哥儿在船上小酌。正谈着最近洪水频发朝廷拨款的事儿,旁边的傅岩戳了裴九思一下,
      ”看到没,岸边那艘就是沈家的船,后面要上船的就是那位“。
      “恩?哪位?”
      “沈家的沈怜书啊”
      裴九思朝他指的方向看,微雨扑面,玉镯皓腕的女子擎一柄十二骨的油纸伞,伏在淡青罗衫上的墨发沾了些水汽,越发得黑润。发髻下是柔和精致的五官,说不出好在哪里,但确实美得不可方物。
      “哎,出神啦”傅岩戏谑地笑笑,“你这算好得了,我第一次见她一连好几天都没缓过神儿来”
      裴九思笑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们认识的”

      裴九思坐在营帐中,想起他和沈怜书的第一次见面。
      约莫在堂哥婚宴的两个月前,他便在谢太傅那里见过沈怜书。他从朋友那里得了一本手稿,想让谢太傅给看看,他是这方面的行家。刚巧他到的时候谢太傅不在,堂内只坐了个青葱少年。
      府内小厮招呼他坐下,说是谢太傅一会儿便回来。他也没甚急事,便坐在少年对面喝茶,随手翻着带来的手稿。
      “公子也是来请教谢先生的?”
      裴九思闻声抬头,“同是?不知公子大名?”
      “沈,单名一个既字”
      沈既?自己昨天才见过沈既,还不是这副模样。
      “沈尚书家的公子?沈既?”
      裴九思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沈怜书心里就打了个算盘,心道这下糟了,该不会这人还认识表哥吧。心里这么想,面上还是一片波澜不惊地答“莫非这临都还有另一家沈既?”
      裴九思细细打量了对面的少年。嗤的一声笑出来,这哪里是什么少年,分明是妙龄佳人呐。女子与男子的骨骼肌理都区别很大,即使身材上可以掩盖,但面容和姿态却难以一时之间改变。
      沈怜书一愣,脸一红,“你作什么笑”
      沈怜书出门一贯地男子装扮,倒也不为其他,只是行事方便。沈既是她母亲的侄子,便是表哥,因他捐了个小官,只做只闲云野鹤,故常不在京中,沈怜书便用了他的名讳。主要是沈怜书这三个字,在临都还是蛮出名的。
      “公子面如冠玉,我看得心生荡漾”裴九思当时只觉得这小姑娘挺有趣,便有心要逗她。
      沈怜书倒是从来没受过这种调戏,憋的脸通红,最后回了一句“同是谢先生入门客,公子且放尊重”,说完便自顾自坐下,不再理会裴九思。
      裴九思嘴角挂着笑,只觉得这姑娘憋的一张小脸通红倒是可爱。
      后来沈怜书告诉裴九思,其实当时她心里想的是“我也看公子仪表堂堂,满目英气,不如,请谢先生玉成美事?”

      只是彼时并不相熟,沈怜书在外人跟前从来都是正经八百,知书达理,咬文嚼字的,反倒是裴九思当时年少,略显轻浮。后来两个人一起后,才算是慢慢暴露了本性,沈怜书是识大体的幼稚,裴九思反成了包容她的那个。

      恰是此时,谢太傅回来了。
      “怜书来了啊,我正好找你有点事”,再一瞅,“九思也在啊”。这时候谢太傅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呼了沈怜书的大名,只好尴尬地笑笑,“都是自家人,自家人,哈哈”
      沈怜书头疼地扶额,朝裴九思道“公子方才便看出来了吧”
      裴九思笑道“方才之言只是开个玩笑,姑娘不必在意“
      谢太傅也熟知裴九思为人,知他不是造谣生事之人,也甚是放心。拜沈怜书的才名所赐,临都有不少人家的姑娘都起了名字唤作怜书,裴九思也并未在意这到底是哪家的怜书。
      再之后,便是他从傅岩那里听了沈怜书的名字,游船之时才惊觉,原来当日谢府里所见的,竟是大名鼎鼎的沈家怜书姑娘。

      裴九思看到那封打趣聘礼的信,说给的聘礼,其实只是祖母说留给孙媳妇的镯子。不过,这还算私定终生。待回京可是要正理八经儿给自己讨个名分才是。
      话说回来,父亲与沈尚书政见不合,前者主战,后者主合。后来父亲上台,沈尚书便称病告休,辞官闲居。自己想与沈家讨这个姑爷的名份看来是路漫漫其修远啊。
      不过父亲倒是常常称赞沈尚书的文章冠绝京华,为人也刚正不阿,颇有风骨。
      裴九思又想起家姐准备为自己操心的事情。
      家姐入宫为妃,颇受宠幸,裴家如今也算是荣耀门楣。自己与姐姐关系不错,与沈怜书之事,除却何焕,便是家姐最为清楚。有几次入宫,家姐逼得急,吩咐了画像,非要自己挑一个,说是临都的名门闺秀。草草看了几眼,便问
      “我听说沈家怜书生得一副好模样,这画像里怎么倒没有她。
      家姐愣了一下,“父亲与沈家……你若是中意他家姑娘,我便同父亲说一说”
      “我就那么一说”
      当时还不打算让家姐知道,摆出一副打趣儿的样儿。
      后来又一次皇帝大宴群臣,沈怜书父亲虽然辞官,但也在邀请之列,沈怜书也跟着父亲去了,被家姐撞见他和沈怜书在后花园说笑,这才一五一十交代。
      说是撞见,其实也是他有心编排,希望家姐能给自己探探风,若是有皇上赐婚,自然最好不过。怜书自然不知自己的刻意,只道是被惠妃娘娘抓了包。
      倒是姐姐后来跟他说破,”你和那沈家的姑娘就堵在我回宫必经之路上,难道不是给我看的?你姐姐我书读的不多,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宽心便罢。”
      自己并无混迹官场之心而早早从军,但这样的家世,自有一些媒人愿意笼络牵线。即将而立之年,不是没动过心,也并非毛躁之人,只是碰到她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惶恐,患得患失。最怕的是待他回京之时,当日月夜密语之人已作他人妇,也是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沈怜书已经姓了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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