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光》芒果椰子

1、㈠

　　灰色的筒子楼里，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瘫坐在地上，他赤|裸的上身是丑陋的蜡黄色，空气中还散布着某种不知名的物质，在这弥散的烟雾中，男人眼神迷离，早不知去了何方境地。一个小男孩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他躲在柜子里，抱着自己瘦小的身躯，神色冷漠的看着男人的丑态。那黑色的瞳仁，像一汪死水，让人看不透装了些什么。
　　这栋楼也不知有多少年头了，无知的愚民还在妄想着，拆迁款这种好事不久以后能落在自己头上。事实上呢？这片土地就像这座城市的丑陋伤疤。遮掩都来不及，那些大富大贵的人怎么有心思去剜掉这块腐肉。这里是堆放瘾君子，性|病以及各种肮|脏事物的垃圾场。光明的世界所嗤之以鼻的所在。
　　如果可以，没有人想烂死在这里，和这些不能算人的死物待在一起。可是逃不掉的。越黑暗的东西，似乎越容易传染。
　　那年的周黎十五岁，他想逃，想逃离那个蛆虫一样的父亲，逃离这片沼泽。可是他有什么？他有贫困，有无知，有没上完的初中学历。最惨的情况是被抓回这里，暴打一顿。再不幸一点，他会成为下一个周杰……
　　周杰，多好的名字啊。配上“杰”这个字就能看出父母对他有多少期望。然而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病痨子父亲。他不出色，不友好，满嘴脏话，行为粗俗，即使没有杀人放火也活成了一副败类嘴脸。有时候周黎会惆怅的想想，如果母亲还活着该多好，也许就不是这样了。
　　十岁之前，他是幸福的。哪怕是一家人挤在这个五六十平米的房子里，至少那个略显温柔的女人还是会保护他的。她不是自己的母亲，周黎一直都知道。不过是个和自己那个便宜爹搭伙过日子的女人。据说她之前做的是皮|肉生意，在街上也是出了名的泼辣。进了周家之后就做点买早餐的小生意。她会骂他，打他。但到底是疼他的。在周黎心里，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这是周黎关于温馨的唯一记忆。后来她死了——因为吸毒过量。她本来不是这样的，她勤劳，乐观，她甚至向往着遥不可及的好日子。可是腐败是具有传染性的。她也变了，变得丑恶，变成了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周黎亲眼见过她一克□□与父亲拼命的疯狂景象。他吓到了，那一刻他发现也许父亲，母亲，家……都没了。
　　林玉华死的那天下了场特别大的雨。没有葬礼，没有亲朋。烂被子一卷就扔到了山边的垃圾场里。他心惊于父亲的冷血，他害怕了，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落得这个下场。那天起，他开始迫使自己长大。
　　初三的时候，他选择了辍学。那男人甚至都没有过问一声。甚至很高兴儿子的懂事，能省下了一笔钱买四仔。老师也没有多加劝阻，她是知道这孩子的情况的，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她为了自己，选择了缄默。她为周黎的人生叹息过，无奈过，但是没必要惹上一个疯子，搭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她那天做了一件好事。在周黎来办退学手续的时候，李悦也没说什么。只是悄悄塞给了周黎两三百块钱。其实她自己的工资并不高，甚至有点铁公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一热就给了周黎。周黎自尊心强，一开始并不愿意接受李悦的帮忙。还没来得及拒绝，这个往日对自己淡淡的李老师反倒受不了的哭了出来。周黎心里一暖，知道其实还是有人愿意对自己好的。他没再多加推辞收下了李老师的好意。心里暗暗打下了主意，以后一定要有所作为，不能辜负了这些人的温柔。
　　周杰死了。
　　那年的周黎十七岁，已经工作了两个年头。什么零活都做，明明省吃俭用的，却总是存不下什么钱。那个窝囊废总是偷，偷别人的，偷自己的。他和这个父亲也没什么交流，最多也是在他偷了钱之后与他起争执。打架也是常有的，他真的受够了。比起回到那个“毒窝” 他宁愿在公园的长椅上将就一晚。周杰死的那天周黎也不在家，尸体臭了才被人发现。死的和林玉华一样——吸毒过量。周黎后来走了，离开了这个沼泽，什么留恋也没有。周围也不会有人过问他的去向。毕竟这里的人都自顾不暇，旁人的热闹看与不看也没什么必要。也不会有人去究极他的死亡原因。
　　这一切只有周黎自己知道。他爸的死是他自己送给自己的成人礼物。他解脱了。
　　他知道周杰的毒|瘾越来越大了。已经不能满足于烫|吸带来的快感了。他开始静脉注射。手臂上，腿上发烂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针眼。还生了毒疮。也不知道有没有感染上艾|滋|病。周黎也尽量避免与他有身体接触。说真的，他真的怕了，怕了毒品，怕了疾病，怕了死亡。在他心里他胆怯的不是贫穷和疼痛。而是那种活成烂泥一样的屈辱感。
　　周黎知道，。就周杰这人哪怕是吸毒，也不愿多动手脚，注射液也会提前调好，也不怕感染，真的是赶着去送死。在他死的前一天，周黎来看过他。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做出在他勾兑液里加点料的事。他做的并不高明，甚至到处都是马脚。那么高的纯度难道没人发现吗？而且周杰可是个老手，即使是毒瘾正好发作也不至于这么赶着去送死啊。但是不会有人去在乎这些，本来这种人活着还不如死了。而且这片区域这种吸毒死的没两天就有一个。每个人其实都是数着日子过。后来想想，他也很讶异自己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也许那男人到底是心软过吧。他不留恋，也不会去过多的想起那个男人，一切都结束了。这样，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