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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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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钦问:“方便透露一二?”
林清昼答:“不方便。”
邓钦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牙齿半漏,颇为可爱,打破他前几日里神出鬼没不苟言笑的印象,他歪头,去瞧林清昼身旁的老马,显露出他不过二十出头的一种青葱感。随即,他兴趣索然,笑容渐褪:“看来这江湖中事,信百分之一即可。”
“什么都不信最为稳妥。”
“比如你刚才所说的一切?”
林清昼一时被堵,竟说不出话来,若让他辩解自己所说之事全部为真,也是无凭无据。他骑上马,拉住缰绳,另起话头:“可搭你一程。”
“不必,我家就在附近。”
林清昼想一窥城内真容:“那现在天色已晚,可否在你家中暂住一宿?”
“总归是陌路人,恕不能相迎。”
意料之中的拒绝之词,千丘城不是旁人能进的,如果可以,最好永无外人入内。它是世界赠予人间礼物方盒上的丝带。抽走丝带,礼物的恶意毕现,并从此打开另一个世界。
这个游戏如果能如期发售,它的名字,叫做《嵌盒》。原著的名字,叫做《千灯》。
林清昼隐隐有些激动,在这广阔天地之间,一切真实存在。他辛苦制作的游戏相当于已经面世,纵使只有他一个玩家又如何?
他心情大好,夹马腹,痛快与邓钦告别,想尽早踏上这快意江湖之路。
邓钦却问他:“那你现在要去何处?”
“连夜回赤水门,你呢?”他多问了一句。
“太阳快下山了,回家点灯。”
点灯?
林清昼猛拉缰绳,转马头,马与邓钦同惊,他的脸上亦带有惊惶之意。他下马,拍了拍邓钦的肩膀,说:“人间灯火还没看尽,回家点灯枯坐怕也太过乏味,还不如与我同游。”
邓钦后退一步,心中战鼓如雷,觉得对方刚才举止异常,似察觉到了什么。他表情越发严肃,冷冰冰地说:“恕不能相陪,告辞。”
林清昼策马追了他几步,便勒住了马,已然跟丢,再追也无意义。幸好,他拍在邓钦肩上的怀雀之香,在一日内都可追踪。他将怀中铁雀取出,吹动其尾羽,滚轴声响起,此鸟展翅,朝东南方飞去。
今日竟是邓钦燃身点灯之日,难怪他会出千丘,他分明是想和外面这个从未见过的世界告别。
千丘城内,烟灯台上,独留着一点火光。火苗欲灭,柔软地裹在灯芯上,像随时会飘走的轻纱薄雾。十日之前,已有光灭的征兆,邓少闫当即下令,倾全城之力,去寻找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这光,与埋于地下被克制千年的力量相互制衡。那力量已碎成数千片,散落各处,深深沉入地底。它若想破土而出,最先感应到的,就是这“千秋之灯”。而今灯已快灭,而外界却没有地方出现异动,城内不足千人,要找到它,太过艰难,而灯随时可能在下一刻就熄灭,城主邓少闫必须严守烟灯台。
然而如果一切发生,邓少闫也回天乏术,毕竟,他现在已成血肉之躯,所有力量,都已传给了他的后代。只有邓钦跳进这灯下深井,以身做灯油,才能让这灯复明。将外界那地底之物再度镇压之后,剩下的光,将会寻找他的主人,重回邓少闫体内。
而他会失去他唯一的儿子。
他让邓钦出去,说:“不找到异动之处,就不要回来见我。”
邓钦当时正将金鞭绕于手上,未抬头,只轻声应允:“好。”
碎片最远的散落之处,如同天边。邓钦出了千丘,丝毫没有要去远方的意思,他在周围走走停停,一路看人、看景,看世间百态。赌场与瓦肆勾栏他都去过,在江边看人泛舟,在田旁看人耕种,也看屠户宰猪,看府邸里的杂役打狗。
一般只是看着,或仔细去听,唯有那狗,他救下了,喂了点吃食。那狗瘸着腿,也执意要跟在他身后。他没办法养它,跳上屋脊,往下一看,那狗转了一圈后,向前狂奔而去。也许它觉得,人若找不到,一定能在前方相遇。
邓钦不忍它跛脚前行,跳下,将它抱入怀中,为它愈伤。金光淡下,他发现狗已经死了。
他治好过很多病痛,唯独有一样不行,那就是垂死的生命。
他自己也快死了,他已决定用自己燃灯。他与“千秋灯”之间不管相距多远,都有感应。在灯灭之前,他确定自己能够赶回。
此刻,他已踏上烟灯台。
邓少闫背手而立,与他沉默相对。
许久之后,邓钦开口:“灯要灭了。”
“你比这灯重要。”邓少闫的声音有些颤抖,“重要百倍、千倍、万倍。”
“我意已决,且无任何遗憾。”邓钦在他面前跪下,磕了一个响头,“此灯长留,此光长明,如我伴你身侧。”
邓少闫转身,闭上了眼。随着一滴眼泪滚落,一声轰隆,身后深井喷薄出火舌。
“等等!”烟灯台下,有一人高声大喊。
邓少闫扶栏往下望,只见得一人腾空跃起,轻踏烟灯台的墙砖,到了他的身旁。一只铁鸟疾飞,他一把握住,捏扁后向那人抛掷过去。烟灯台下,众人围聚:“不好了,有外人入内。”
林清昼弯腰拾起邓钦放在井外的金鞭,将铁片在空中击落,再将其伸入井中,不顾熊熊烈火,一甩一卷,将浮在井中的邓钦圈住,往外拉。火舌瞬间熄灭,只有邓钦的身体在不断消融,一层一层消解成为金色粉末,顺着一根铁柱游曳,缓缓升入最顶端的灯。
待人被林清昼拉出时,已然缩小了一圈。
邓少闫不知为何,站于他身后,却又没有用利器去伤他。他甚至希望,这人将自己的儿子救走。别回来了,这世间归于黑暗又如何。
城内其他人已涌上烟灯台,在邓少闫身后不断议论,一时之间人声鼎沸。
邓少闫见林清昼迟迟未有下一个动作,问:“你意欲何为?”
“在等。”林清昼低头去查看邓钦的情况,还好,并未变回孩童,是少年模样,应该只减了几岁,再过两年肯定已经成年,这下不单单只是年龄稍微过大入赤水门不合适了,是完全已经超出了年龄范畴,不可当做狼养。
“等什么?”
“等一场大火。”
那场大火将原本破土而出的力量又压制回去,至少可换得几年太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狂风席卷楼阁,暴雨已经成为厚重的云层无法兜住的秘密。霎时间电闪雷鸣,闪电劈入山林之中,点燃了林中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树。
这火竟然就在千丘之外,那说明地下异动之处,也在那里。他们跋山涉水去寻找的目的地,就在起点,这让林清昼都始料未及。
火势蔓延极快,那灯也愈发明亮,一声龙啸,金光从井中喷发,如同碎金,也如萤火,开始漫入空中,与雨水同坠,如同繁星散落。
金色的雨雾飘到邓钦的脸上,他猛咳一声,醒了过来。
林清昼看了他一眼,与邓少闫说:“以后城中若进外人,格杀勿论,若被他侥幸逃出,也切不可追敌,封门,入地下。”
邓少闫问:“你到底是何人?”
“光与暗同在,我与天同生。”
邓少闫眼睛陡然睁大,而后抱拳:“敝人谨记先知赐言。”
“先知?”邓钦起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林清昼低头:“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那火待它烧尽,你们再去善后即可。”
邓钦已经有些习惯他时常转移话题的态度,只问:“我们还会再见吗?”
“当然,在更高处。”
他跳下烟灯台,金色雨雾还未停下,轻敲他的脸颊,然后变成普通雨水滑落,打湿他的衣襟。烟火绽放后跌落的光点都不如这雨好看,它微微照亮周边的一切,让如黑影般的建筑物与树木沾染光彩。林清昼缓慢往前踱步,又回头,想:最好不再见。
谁与他在赤水门相见,都意味着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