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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安然 ...

  •   自参加了叶彦的订婚宴后,顾云迷一直待在小院里,没有外出。他瘦了很多,但从南州回来后,之前萦绕在心间的那些暗沉的色调在逐渐离他远去。陈亚给他的药剂,他也没有再喝。

      2月1日,顾云迷如同之前的二十八年一般,早起前往第七基地墓地,祭拜母亲罗烟,仍然是半夜回来。

      第二天一早,他下楼时,其他四人都已经等在客厅了。

      笑着跟大家打了招呼,顾云迷准备出门。

      “哥哥!”央朵叫住了他。

      “央朵?”顾云迷回头,笑着问央朵怎么啦。

      央朵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的眼睛发热,跑过去扑进哥哥的怀里。不住呢喃“哥哥”“哥哥不要走”,然后泪水涌出,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沾在顾云迷的衣服上。

      她看见了,跟前年看见里哒撒克引的结局一般,看见了哥哥的死亡。

      那时候,她不知道笑、不知道哭、不知道死亡的真正意义,她只是心里有些说不出的不情愿,然后用不跟里哒说话来表达自己一个人被留下的不安。

      一年多的时间里,她认识了好多人:哥哥、月姨、陈叔、沓宗,还有叶彦哥哥、云萱姐姐,还有咖啡店里的杨姨和客人。她学习了很多知识,学会了开心、学会了笑,学会了难过、学会了哭。她看见哥哥生病昏睡不醒会心慌,懂得了照顾病人,她知道了死亡的黑暗和残酷,知道了再也见不到自己依赖的人的痛苦,她变成了另一个央朵,充满人的感情的央朵。

      现在,会笑会哭的央朵,觉得自己快窒息了,恐慌、不舍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只能死命抱紧眼前的人,用手揪住他的衣服,不想让他离开。

      顾云迷意识到了什么,在逻拉山初见时,央朵的那句“我看得见,他们即将回归母神的怀抱”,就让他知道了央朵的特别。

      他将把头死死埋在他胸前的女孩的脸抬起来,轻轻擦掉那些眼泪。

      “央朵,乖,哥哥要去看望妈妈。那,今天你跟哥哥一起去好不好?”他应该给央朵一个安慰的,他从逻拉山带回来的女孩。

      陈亚也好、胡月也罢,都安安静静坐在客厅,没有出来。

      温婉的墓碑前,摆着77朵蒲公英花。

      第一次,顾云迷带了人来,还开口说了话。

      “妈妈,我来看你了。”清理好墓地,他直接坐在了墓碑前。

      “我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怪我,只是之前一直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好。” 说完这句,长久的,顾云迷没有说话,细细回想上一世。

      那时候,他叫温恪。

      妈妈说,恪有谨慎守礼的意思,希望他为人恭谨正直、待人有礼又知道谨慎地保护自己。

      于幼小的他而言,妈妈是世上所有的温暖:怀抱、亲吻,可口的三餐、舒适的衣服、可爱的玩具、小巧的家。

      隔壁余奶奶经常唠叨,很多时候都在夸他,说他是个聪明又贴心懂事的小孩;但有时也会说他可怜,感叹他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有时会说难为他妈妈自己一个人带小孩,也没人帮衬;余奶奶还说了很多,也会给他们送水果、送自己做的菜,还会在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帮忙接他回家、留他在家玩耍。

      他从不觉得自己像余奶奶说的那么可怜,他有最好的妈妈,至于爸爸,妈妈说等他再大一些就告诉他。

      妈妈过得很辛苦,他是知道的,因为要照顾他,固定的工作不好找,妈妈找了几份时间灵活的工作,有时候回来很晚,从余奶奶家接回他,还要给他洗澡、讲故事。只要回来时他还醒着,妈妈的故事就一天都没有落下过。

      妈妈很爱他,喜欢抱着他又亲又夸,他是妈妈口中“世上最聪明贴心的宝贝”。

      他大了一些,渐渐地妈妈能放下心来,换了固定的工作,家里生活也越来越好。

      但在有一天,一切变了。初等学院三年级的时候,他生病了,吃药、打针、住院,怎么都不好,妈妈开始请假,最后直接辞了工作,在医院照顾他。

      妈妈没有告诉他是什么病,但他知道很严重。那十多天,妈妈瘦了好多,他疼地睡不着,所以知道妈妈一直辗转反侧,也没有睡好。后来他才知道,妈妈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第一次见到了他的父亲,妈妈带他去的。他本以为,他跟书上的那些单亲小孩一样,父亲死了,原来不是。

      他的父亲有另外的妻子,是一个凶狠的女人,又哭又闹地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然后,他的父亲将他和妈妈送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是地狱。

      在那个地方,他和妈妈都被注射了药剂,那种痛苦比生病时要疼一千倍、一万倍,妈妈也很疼,但妈妈抱着他没有撒手。

      后来,他们都“活”了下来,只是,没有被分到一处训练。

      有一些人醒过来后跟药人不一样,保留着之前的记忆和清晰的头脑,他就是这些少数人之一。然后,他们被注入了第二管药剂,有人没有熬过,而他则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合格”的药人。

      一年、五年、十年,他们逃了出来。在追杀他们的人中,他见到了妈妈。

      她体能不好,他不知道妈妈是如何熬过那些训练的。在那些年岁里,他无比庆幸药人没有思维、不知疼痛。

      明明什么也不记得的妈妈,就那样挡在了他的面前,那一刻,她根本看不出表情的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然后,渐渐绽开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她认出了他!

      在保证两个伙伴的安全后,他将妈妈的尸体偷了出来,葬在一个普通的墓地里。他不想给她改名字,没有人会注意她的;没有照片,他就靠着记忆,用画笔把妈妈画了下来。一年比一年画得好,然后每一年换一张新的。

      爱情之路,她是失败的,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做到了极致。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现在,你看,药人可以清醒过来了,祭师也没有了,神选药剂也没有了,妈妈是不是很开心?”顾云迷并没有跟妈妈提起谢远铭和穆语姗,他知道,她从没有真正怪过谁。

      当年意外地有了他,妈妈不愿意回到叔叔家听那些冷嘲热讽、让他受委屈,而是自己在外艰难的工作,养育着他。她的悲苦、她的狼狈、她受的折磨与煎熬,起因是谢远铭,但更多是因为他的存在。妈妈连他这个拖油瓶都爱,又怎么会去恨别人呢?

      “我很幸运,我还有另一个妈妈,她叫罗烟。她对我很好,很坚强,要是你们见面,肯定会相互喜欢的。不过,我没有跟她说过这些。”对于这一世的母亲罗烟,他很感激,再次生而为人,他感念于她的负责任和对他的付出,但他没法回应她对应的全部感情。罗烟妈妈不需要知道他的过往,她只需要知道,他感激她、爱她就好了。

      “你说过,这个世界很美妙,所以,这些年我四处都去看了看,你看,确实漂亮?”顾云迷将自己所有的摄影作品都带了过来,一边说着,一边一张张翻看,仔细跟长眠于此的妈妈讲述照片中的故事。

      在一段段诉说,一张张照片中,日头渐渐偏西,央朵听得出来,哥哥的声音越来越轻,她只能无助地陪在旁边,然后咬住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打扰哥哥,但再怎么努力,仍然有细碎的哽咽从喉咙中传出。

      顾云迷偏头看见旁边的央朵,有些吃力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这是妹妹央朵,以后,她会代替我来看你,你肯定会喜欢她的。”他带着笑温声给妈妈介绍自己带来的女孩。

      “央朵,这是哥哥的妈妈,以后每年的今天,你都帮哥哥来看望妈妈,好不好?你看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都可以讲给她听,好不好?”胡月和陈亚肯定会伤心,但是他们什么都经历过了,会调节过来的。叶彦有了自己的家庭,他应该也能过得很好。只有央朵,她一直将他当做支柱,她需要去探索新的方向和价值。

      “好......”央朵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让哥哥担心的,一开口,眼泪流进了嘴里,咸咸的、苦涩的,这就是心碎的味道。

      顾云迷知道,以央朵的性子,只要她答应了,就一定能做到。

      他即将走完自己的路,这次,再没有什么遗憾了,他的伙伴好好的,药人和神选药剂已经成为过去,穆家、谢家均已毁灭,他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答应会每年来看望妈妈。

      两世为人,他一直惶恐于无法实现在妈妈墓碑前立下的誓言——将神选药剂的相关毒瘤连根拔起,让药人不再浑浑噩噩。

      终于到了这一刻,顾云迷觉得甚至是期待的,以往骨髓中长年泛着的疼再不见踪影,顾云迷从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这么松快过,没有紧迫、没有阴影——真是让人迷恋的感觉!

      他因遗憾而重生,了得心愿而死,此刻,天黑日落,如是而已。

      天光变得温柔了起来,世界又清晰又模糊,有些可亲可爱。

      他让自己紧紧地靠在墓碑上,然后,安然地阖上双眼。

      飘忽中,他似乎听到央朵在说“哥哥,我会去上学,学摄影,然后每年......”

      胡月和陈亚赶来时,顾云迷安静地靠在央朵的身上,如同一个熟睡的没有经历过世事艰难的普通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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