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施页

22、第 22 章

　　自从顾长江去世后，原本关系就很脆弱的顾家成员，挣脱了那根把他们捆绑在一起的绳索，从顾子夜和佳玉的相继搬离开始，变得四分五裂。顾家也渐渐门庭冷落，平日里经常联系的朋友如今也很少再见，只有一些有生意往来的人，偶尔跟张秀兰见上几面，谈论的内容也无非是生意上的事。

　　子美是张秀兰唯一的希望，但她似乎从不担心自己的希望会破灭。女儿向来乖巧，从小到大没让她担心过，一路成长顺风顺水，连叛逆期都平静的度过。她喜欢用大人的方式跟子美沟通，而子美温顺的表情，每次都让她很有成就感。

　　袁松的出现对张秀兰来说是个意外，他不是她心目中最理想的女婿。在家里，袁松总是沉默寡言，宁愿一个人呆着也很少说话。他不会讨好人，嘴巴笨的很，常常对方抛出一个问题，到他那里就没有下文了，张秀兰不知道子美看上他什么。但好在袁松性格温顺，很多时候就算有意见，也不会跟她起正面冲突。

　　可当张秀兰知道袁松喜欢男人时，这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首先她不相信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袁松身上，她不是没看过社会新闻，但那从来只是别人家的事，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当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家时，才有切肤的感受。而如果事实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袁松就是为了掩饰他自己，才想到这种赤裸裸的骗婚，实在太可恶。可自己年轻、漂亮、优秀的女儿既然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会同意结婚，又为什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她的肚子越来越大，马上就要到预产期了——这个孩子算什么？

　　张秀兰越想越觉得愤怒，越愤怒越感到全身冰冷，上下排牙齿相互摩擦，不停打冷颤。一时间，她就像被夺走幼崽的母狮子，发誓要给女儿讨回公道。

　　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又能有什么办法？所谓的公道，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仅剩的良知也因人而异有着不同的评判标准。更何况，子美自始至终都知道这件事。当事人一言不发，旁观者又有什么理由干涉。

　　不。张秀兰在心里默念，她绝不能容忍子女受到欺辱，哪怕自己付出代价也要为他们讨回说法。

　　可悲剧的发生往往没有征兆，或者说，在悲剧发生之前，没有人把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只有在感受到痛苦后，过去占满了回忆，这才想起曾经发生过一系列有着前因后果的事，才发现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自己亲手堆上去的。

　　平静的早晨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张秀兰接到电话后差点晕过去。尽管恍惚，但她不敢出声，生怕惊动了还未睡醒的子美。

　　她来不及怀疑电话那头消息的可靠性，一出家门，立马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顾子夜又是一夜未归，但她已没有心情追问。电话接通后，顾子夜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喂？怎么了？”

　　张秀兰激动起来，眼泪刷刷掉下来，一直隐忍的恐慌在心中颤抖。可慌乱中，她不小心挂断了电话，失去儿子的声音，张秀兰顿时感到孤立无援。她赶忙重新拨过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顾子夜问。

　　“袁松出事了，袁松出事了。”

　　电话那头也被惊到：“出什么事了？”

　　“刚刚派出所的人打电话来，说袁松死了。”

　　“什么？”

　　“怎么办？怎么办？”张秀兰紧紧捂着嘴，眼泪却拼命往下掉。

　　“听谁说的？这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张秀兰开始拼命摇头，“他们说有人在河边发现袁松的尸体，从昨晚到现在，泡了整整一夜。”张秀兰的声音在颤抖，光是想像那样的场景都让她全身发抖，她害怕极了。

　　“我马上过来。”

　　母子俩说好在派出所见面，张秀兰先到。她看到全身肿胀发白的袁松躺在阴冷潮湿的房间里，一下子腿软，整个身体像是陷进柔软海绵里，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旁边民警搀扶着才不至于让她摔倒在地。张秀兰再也不敢看第二眼，哆嗦着退出房间，虚脱似的倒在椅子上，心脏狂跳不止，大脑一片混乱。

　　顾子夜进来的时候，看了张秀兰一眼，径直进了一间办公室，她猜他是去了解情况。

　　“子夜，子夜。”不一会，张秀兰在门外大喊。

　　顾子夜推门出去。

　　“子美打电话来了，”她双手颤抖，“我，我不敢接她电话，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什么都别说。”顾子夜一把夺过手机，挂断电话。

　　没一会，电话又响了，顾子夜索性把手机关机，又把自己的手机也关了。

　　十分钟后，子美挺着肚子出现在派出所门口，一脸慌张。张秀兰先看见，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她不敢面对子美，抓着顾子夜的胳膊不停颤抖。顾子夜站起来，深呼吸几口，朝门外走去。

　　子美看到哥哥，又伸头朝里看了看，说：“你和妈怎么都在这儿？袁松呢？”她没有期待顾子夜的回答，目光擦过他的肩膀，看着张秀兰一步一颠地跑出来，五官扭曲着，眼眶里全是泪。

　　“子美啊，子美。”张秀兰一把抱住女儿，又轻轻松开，弯下腰抚摸她的肚子。

　　“我刚刚接到电话，说袁松出事了，让我来派出所一趟，”子美着急地问，“他怎么了？”

　　张秀兰看着女儿，又看了儿子一眼。顾子夜把脸转过去，躲开目光，上下唇紧闭着。

　　“派出所的民警说上次对袁松的调查还不够仔细，证据还不足，口供也不完整，所以这次把他再叫过来。”顾子夜惊讶于母亲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编造出这样的谎话，更何况，前一秒还泣不成声的她，几乎是在见到女儿的瞬间就变得异常镇定。

　　子美迟疑了片刻，问道：“真的只是这样吗？”

　　张秀兰抓着女儿的手，用力点点头，然后她又用饱含热泪的眼神看向顾子夜。顾子夜明白这个眼神的意义，他也跟着点头，表示事情就是这样的。

　　“那他人呢？我要见他。”

　　顾子夜一把拦住子美：“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

　　“听老陈说，这次审讯时间很长，少说也要大半天，而且任何人都不能入内。”

　　“怎么会这样？”子美一下子哭了出来，她双手抱头，连带耳朵一起捂着。

　　“子美，你听我说......”

　　顾子夜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派出所门口传来一句响亮的问话：“袁松的家属在哪里？”

　　“这里，在这里，”子美慌忙举手，不顾母亲和哥哥的阻拦往前冲，“我是袁松的妻子，请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对方抬起眼角看了她一眼，依旧保持着职业冷漠的表情，说：“跟我过来签死亡确认书。”

　　张秀兰说她无法形容当时五雷轰顶的心情，好像天就要塌在自己女儿身上，可她却没有足够的力气挡在前面，帮她撑起这片天。

　　他们本打算暂时不告诉子美，等事情处理好，再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张秀兰更希望可以编造一个袁松离开的理由，让子美先把孩子生下来，确定母子平安再说。

　　可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这都不现实。子美终归还是知道了。

　　也是从这一刻起，张秀兰的生活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那翻云倒海留下的痕迹将成为她一辈子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