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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我不是张秀兰故事的主角,没有多么完美的出场。可我不愿意将自己置身在他人的故事里,仅凭三言两语就描绘出一生的场景。我想用自己的方式讲述我和顾家的渊源,也许没有想象中的精彩,可这是对我自己残缺人生的尊重和保留。

      我母亲生我的时候,是一个人咬着牙走到医院的,医生问孩子爸是谁,她也不说话。听说她为了见证我出生的那一刻,硬是没打一针麻药,而且从头到尾都没掉一颗眼泪,连护士都说这样坚强的女人不多见。可等我呱呱落地,她只撇头看了我一眼,就再也没醒过来。我光着身子来到人世,扯着嗓子哭喊的第一声,便是对我死去母亲的祭奠。

      我在保温箱里待了两天,外婆才得知消息把我抱回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外婆都不喜欢我——这是我长大后,她亲口对我说的。家里揭不开锅,牛奶更是一件奢侈的东西。外婆常常抱着我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不管我是安静地睡着,还是吵闹地哭喊,她始终保持同一个姿势同一种神态,眼睛里飘着一层灰,目光淡然地看着远方,好像会有谁突然从远处的草丛里冒出来。

      周围都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的妈妈看我可怜,每次从我家路过时,都会从外婆手中把我接过来,抱到屋子里,让我喝饱了奶再离开。那时的我像被关在笼子里,好些天没吃饭的猛兽,闭上眼睛使劲吮吸这绵密的乳汁。小小年纪的我引来很多人观望,这些初为人母的女人都爱看孩子如痴如醉的表情,哪怕怀里躺着的并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渐渐的,想给我喂奶的女人越来越多,外婆再也不担心我会活活饿死在一贫如洗的家中。我一直喝各家母乳喝到3岁半,长大后,看到曾经给我喂过奶的女人,我都会凑上前,亲切地叫一声妈,她们也都会笑呵呵地应答。

      从我记事开始,我跟外婆就不太亲,她不愿带我上街,更不愿带我去邻居家串门。有时我会偷偷跟在后面,外婆知道,我也知道她知道,可她从来不回头,自顾自走路,好像压根不关心我,这让我心里比什么都难受。

      外婆去喝喜酒,我换了衣服也跟着去,可到了门口,我只敢远远地看着,一个人在马路对面的花坛旁玩得满头大汗。这期间,我一直心不在焉,不停转头朝酒店大门张望,生怕没注意到外婆出来。可就是这样一看再看,我还是把外婆看丢了。

      天已经黑得彻底,我小心跑到酒店门口的石柱后,两只眼睛来回扫视大厅。酒席早就结束,就连残羹剩饭都被收拾得差不多了。我的心一下子沉到底。

      我摸着黑,一路低着头,沿着之前的路返回,还好酒店离家不远,不然我是怎么都回不去了。想来外婆也不会出来找我,如果迷路,我可能就要露宿街头。我一路边走边踢石子,到家时发现屋里的灯灭了,想来外婆已经入睡,她没有发现我不在家,或者她发现了,也懒得理睬,这两个答案都让我心灰意冷。我用外婆挂在我脖子上的钥匙开了门,溜进厨房随便找了点东西吃,就回房间睡觉了。尽管伤心,可我还是一沾到枕头就立马睡着了,整个晚上睡得很熟,任何梦都没来打扰。

      我就这样在伤心和自我安抚中过着童年的生活。每年生日到来的那天,外婆都拉着我到山上给母亲烧纸,还总要我把她的墓碑擦干净,把周围的杂草清理掉。

      久而久之,生日于我而言跟清明节没有太多区别。外婆会把前一天烧好的饭菜摆在母亲的墓前,然后坐在旁边跟那块石头聊天。等我绕着山头跑一圈回来,外婆还坐在地上,不时用手心抹脸颊上的泪。纸钱烧了一沓又一沓,面额大得让我合不上嘴,我掰着手指替母亲计算,她要多久才能用得完,可外婆第二年又会给她烧去同样多的纸钱,我想她可能永远都花不完。

      灰黑色的烟熏一缕缕地飘到空中,扬起的灰烬敷在饭菜上,连蓝边碗都变了颜色。趁外婆不注意,我伸手去抓碗里的鸡蛋,却不想手一滑,鸡蛋掉在地上,弹了几下,裹着黄土,顺着下坡路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问外婆,连我们自己都吃不饱,为什么还烧这么多食物给一个已经逝世的人。

      外婆斜着眼睛瞪我。在她心中,她女儿是因为我才去世的,所以每当我不小心问到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她总会流露出对我不满的神情。她常说:你妈还那么年轻,享福没享到,受苦却受了一辈子,到死也没有一个人陪着身边。

      我想说,我在她身边。但我怕这话一说出口,又惹来外婆更多的悲伤,便闭口不言。

      有关父亲的话题在家里是禁忌,我一直以为外婆心里怨恨他,不愿提,后来才知道,她也不清楚我的亲生父亲是谁。从发现怀孕到把我生下来,母亲只字不提那个男人的名字,外公去世的早,外婆不忍心打骂母亲,整天以泪洗面,时间久了,外婆也就接受这个事实,准备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说到准备,其实家里实在没有任何需要准备的必要,破房子里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就连木桌子也接过桌腿,后来发现四条腿不一样长,又拿捡回来的硬纸板折叠垫在地上。可外婆还是隔三差五就把里外打扫一遍,把打着无数补丁的被子抱到太阳下晒。这个思想保守的家庭,即将迎来一个父亲不详的孩子。

      预产期将近,外婆坐在门槛上边摘菜边想着给母亲肚子里的我起名。名字想了不少,可姓什么就成了问题。一想到这,外婆又气不打一处来,她板着脸走进房间,对躺在床上的母亲说:“难道你想一个人把孩子养大?”

      见母亲不说话,外婆接着说:“他是你孩子的父亲,无论如何都有权利知道孩子的存在,也有义务把孩子抚养长大,”外婆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阵情绪上头,哽咽了几下,“就算他有家室,不能给你名分,可孩子是无辜的。”

      听到这话,母亲眼神闪躲,眼里闪出泪光。外婆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对的,心里的伤心又增添了数倍。

      可母亲依旧什么都不说,就在我出生的前一天,她和外婆大吵一架。也许是动了胎气,我比预想的提前一星期来到人世,睁眼便看到已经没有心跳的母亲。这是我与母亲的第一次照面,也是最后一次。

      外婆去医院接我时,看到我手上绑着的带子上写着“刘圣安”。护士告诉她,我母亲用尽全身力气攥着医生的手术服,轻声说出留着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圣安,刘圣安。”从此,我便延用母亲的姓氏,在外婆看来,也同时延续着她的生命。

      在我15岁那年,家里来了两个陌生人,他们穿着干净的西服,打着领带,头发抹着光亮,跟家徒四壁的我们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对我很客气,说话的样子也小心翼翼。可两个大人对一个孩子的客气实在突然,我躲在外婆后面,不敢出声。一向轻声细语的外婆,竟然在那天变得像钢铁一样坚韧,始终挡在前面,不让那两人靠前我半步。

      外婆让我进房间,把房门上锁。其实外婆只是想在气势上压倒他们,那个歪歪倒倒的木门,别说是两个成年男性,只要一个正常人稍稍用力就能撞开。对方没有想要动武的意思,不然就算再多十个外婆,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忍不住好奇,我贴在门缝上往外看,只见那两个男人一直点头哈腰,脸上的笑容从进屋开始就没消失过。外婆独自在那大声嚷嚷,直到后来感觉胸闷气短,才慢慢退到椅子上。其中一个男人从厨房拎出暖水瓶,小心地给外婆的杯子倒满水。

      外婆最后还是把那两个男人赶了出去,可后者却没有丝毫怨言,甚至脸上还挂着歉意的笑,临出门前,他们告诉外婆要多注意身体。

      从那以后,我们的生活开始发生变化。尽管外婆不说,我也知道一定跟那两个陌生男人有关。

      我们家开始莫名的多出一些家具,一张实木床几乎占了整个房间,外婆用手抚摸着柔软厚实的席梦思,嘴里不停发出惊喜的感叹;胡桃色的餐桌椅取代了原来桌腿不稳的木桌,尽管我们依旧在灶台旁吃饭,可外婆总会把它们擦得一尘不染。这在之前,冰箱、电视机、洗衣机一直是我们口中别人家的东西,现在也悉数出现在我们家客厅。

      只是这些崭新的物件装在一间墙壁开裂的屋子里,从破碎窗户吹进来的冷风,璇聚在发黄的墙角,发出呼呼的喊叫,好像在嘲笑我们的不堪。外婆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由晴转阴。

      没过几天,几个人带着油漆、刷具,扛着梯子走进我们家。外婆远远看见,忙跑出去迎接,显然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就这样,我们家焕然一新,不仔细看就跟人家才建的新房子一样。外婆不再愁眉苦脸,常常拉着周围的邻居到我们家来参观,在一声声的赞叹中,把头仰得高高的,笑容堆在脸上,整天都撤不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来源于一个叫顾长江的男人。当他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外婆指着他,告诉我他是我亲生父亲。可我只是盯着他看了两秒,什么话都没说,背着书包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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