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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学校门外的五级台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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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可颂,下课了。”
西蒙放下手里的画笔,上前拍了拍程可颂的肩膀:“去喝杯咖啡?”
程可颂给自己的作业补上两笔影调,回头笑道:“这就来。”
学校大门旁边的小餐厅里常年设有自助咖啡机,五十欧分可以买一小杯黑咖啡。小小的塑料杯子握在手里,也就一口的量,着实贵得有些离谱。
但程可颂还是投了一枚硬币进去,等了半天,机器才吭哧吭哧地将咖啡接好。
这所私立美术学校位于巴黎十四区,靠近蒙帕纳斯大厦,也算得上是寸土寸金的地界,因此学校内的面积规划得十分紧凑。这间小小的餐厅里设了两台咖啡机、两台微波炉,还有一条靠窗的高脚桌椅,便不剩多少地方了。
说这里是一所学校,在程可颂看来,也就相当于一个只有两层的教学楼。学生们上课的画室和电脑教室,加上老师们的办公室,再加上卫生间和小餐厅,就是这所学校的全部。至于图书馆和操场这类,那是一概没有的。
正值课间,十几个班的学生们在餐厅门口排着队买咖啡。
程可颂将自己的那只小杯子从机器里拎出来,向西蒙示意了一下,端着咖啡往校门外面走。
学校的大门临街,门外是五级矮矮的台阶。
台阶下横贯着一道一米来宽的人行便道,中间还立着一根黑漆漆的路灯灯柱,再下面就是行车的沥青路面了。一排小汽车前后距离不过二三十公分,挨挨挤挤地停在路边。
仅仅这么一小片空地上,此时却站了许多学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有的人手里拿着与程可颂同款的塑料咖啡杯,有的人夹着香烟,还有些人则是用夹着香烟剩下的三根手指捏着咖啡杯的杯沿。
巴黎是禁止在任何有房顶的公共场合吸烟的,趁着课间,这帮十八九岁的孩子们便赶紧出来过过瘾。
倒也无可厚非。
西蒙与程可颂聊了两句话,就一头扎进旁边的三个男孩中间,和他们聊起昨晚的游戏了。
程可颂是不抽烟的,他靠在台阶旁边花坛的石墩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着又烫又苦的黑咖啡。
他不想太快喝完了。
巴黎的初夏阳光明媚,温度宜人,还有一阵阵凉爽的微风,送来远处不知是哪里正在盛开的玫瑰花的香气,轻扑扑地拂在人的脸上,十分舒适且惬意。
这样好的初夏,当然要多享受一会儿。
更何况,那个男孩还没有出现。
这杯咖啡可不能太快喝完了。
过了那么几分钟,程可颂手里的咖啡只剩一个杯子底了。他垂眼看着几乎已经能够透出杯底颜色的薄薄一层咖啡,轻轻摇晃着杯子,让那些散发着清苦香气的液体沿着杯璧打转。
学校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一个留着金棕色半长卷发的大男孩从里面走了出来,眉梢一颗小小的钻钉迎着阳光闪了闪。
程可颂立刻眉舒眼展。
“雨果!”
那男孩循声看来,见是程可颂,立刻转过身几步走到他身边,在比他高一级的台阶上靠着花坛的石墩站定。
“你们班这节课是静物写生?”雨果问。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抽出一张半透明的小纸片,又从纸包里捻出一小撮烟丝,将小巧的海绵滤嘴摆正,熟练地卷了一支香烟出来。
他的手指很好看,细长灵巧,骨节不大,看起来却并不会显得过于柔弱。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透着好看的肉粉色,映在欧洲人典型的白皙皮肤上,显得特别稚嫩。
他卷烟卷得熟练,指尖迅速地挑拢轻点,动作漂亮得有些过分。
程可颂将眼睛从那双巧手上移开,回答:“是啊,刚换了一组静物。”
“我看到那组静物了,不太好画。”
雨果笑着说完,将细细的烟卷含在唇间,眯着眼睛点燃。
他的唇沿下面也打着一颗钻石钉,随着他双唇的微微用力,在阳光中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程可颂原先是不喜欢这种满脸打钉的男生的,觉得这种人太娘气,要么就是哥特风、视觉系之类,总之与他的审美完全不符。
直到他第一次看见雨果。
雨果是个长相精致的大男孩儿。他的额头比一般男生饱满些,眉骨曲线舒展,一双金棕色眉毛以平直起笔,眉峰微提,眉尾稍稍垂下,细细地收成一个尖。他的眉型很好看,因此眉梢的那颗钻钉一点也不会显得突兀,反倒为这一双修眉增色不少。
同样的,他有一对形状优美的嘴唇,不算厚实,却也不算薄。下唇的中心微微向内陷入,在唇沿形成了一个精致的小窝——正巧容得下一颗小小的钻钉。
这样的钻钉,雨果的脸上有三颗,分别在右眉、唇底与左耳。
每一颗都恰到好处,不显得太张扬,也不会太庸俗,离远了、背着光的时候几乎看不见,但一走到阳光下,又会闪闪发光,夺人眼球。
程可颂见到的第一眼就爱得不行。
“不过,对你来讲可能也不算难。”雨果笑道,“你的画总是很完美。”
“我也就画得像罢了,弗兰先生说,我的画里只有技巧,没有灵气。”程可颂说。
“你没有把感情投入进去。”雨果弹了弹烟灰,笑着看向程可颂,“你给人的感觉总是很神秘,话也不多,脸上的表情也不多,好像没什么事可以打动你似的。”
程可颂看着雨果在阳光下几乎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容,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当然有事物可以打动他,比如他面前站着的这个人。
但也许中国人的情感表达总是比西方人含蓄许多,程可颂做不到把任何心情都挂在脸上。他安安静静地喜欢着这个气质有些奇异的大男孩,每天课间站在校门外的五级台阶上与他聊聊天,回到家后也许偶尔会在脸书上翻翻他的主页,看他又画了哪些画作。
却连这个与他不同班的大男孩的手机号都还不曾开口询问。
雨果将快要燃尽的香烟掐灭,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伸手拍了拍程可颂的肩膀。
“上课了,回去吧。”
程可颂将杯子里早已凉透的最后一口咖啡一饮而尽,跟在雨果身后进了校门。
这天的课程结束之后,程可颂的班主任弗兰先生将学生们都留在了教室里。
“小姐们,先生们,六月了。”
弗兰先生摩挲着他腮边修剪得体的胡须,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六月份我们会迎来一个大家期盼已久的活动——”
“周挑战?!”
底下立刻有学生尖叫。
“这位小姐,请你不要抢走我揭幕活动的机会好吗?”
弗兰先生故作失望地重重叹了口气,又在听到台下学生笑声的一瞬间换上一脸故作认真:“没错,我们将迎来为期一周的创作挑战!”
台下一阵欢呼。
“拜托,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们之所以欢呼,是因为这为期一周的挑战时间里我们不上课。”弗兰先生装出十分委屈的表情。
“当然不会,先生!”西蒙举起手喊道,“我们欢呼是因为我们喜欢挑战!”
“哦,这是一个好消息。”弗兰先生笑着用手指隔空点了点西蒙,一歪身坐到了旁边的桌子上,继续发布周挑战任务。
“你们将会被打乱班级,与自己从未合作过的同学们一起,围绕一个主题词创作一个故事——包含调研报告、故事板和三幅至少四开纸大小的完成图。你们的话题和组队全部都是随机抽取的,而你们仅仅只有一周的时间用来完成这项挑战。是不是很刺激?”
这回台下不是一片欢呼了,反而成了哀鸿遍野。
“什么?还要写调研报告?”
“故事板?是那种每一个分镜都要画明白的故事板吗?”
“我的老天!”
西蒙一把搂过程可颂的肩膀,喊道:“弗兰先生,请让我和可颂分到一组吧!万能的可颂!”
弗兰先生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不不,西蒙,你的团队里不会出现同班同学,你的万能的可颂会在别人的队伍里。而你如果现在去走廊大厅的话,大概可以看到那几个幸运的小孩儿是谁。”
“什么?分组已经出来了?”
“是的,你们现在可以去查看自己的分组了。”弗兰先生拍了拍手,示意散会。
学生们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涌向外面早已拥挤不堪的走廊。
程可颂本不想这么早就去看分组,因为不管分组是怎样的,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不同。
他和自己班级同学的熟悉程度与和其他班同学的熟悉程度其实差不太多——除了西蒙这个和谁都自来熟的乐天派以外,他在这里并没有十分要好的朋友。
但是西蒙揽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进了走廊里的人流,他就不得不被裹挟着来到那贴了分组信息的展板面前了。
程可颂站在距离展板好几个人头的地方,抬眼在展板上找自己的名字和照片。
在一整面展板密密麻麻的表格里,他还没来得及找到自己的信息,就率先看到了一张面容精致的照片。顺着照片往下看去,正是雨果的名字,名字后面还标注了“队长”。
程可颂忽然眼神一亮——他在队长雨果下方的组员列表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