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且珩

18、真相大白

　　我们公馆过了一个热闹的新年，小伊下厨，何舜华拿出自己的绝手好菜红烧鱼。公馆上上下下都欢歌笑语准备迎接新春。
　　我穿着一件棕色的皮草，里面穿着黑红色的长袄绣着梅花缠枝。大家一起在大餐桌上吃饭，有家人的佣人几乎都回家了，留在这里的人都是无家可归的。
　　“小伊，你没有家人吗？”我吃着鱼肉道。
　　“有是有，但我早就和他们断交了。现在家人只有小姐了。”小伊看着碗里的鸡汤，有点幽怨地说。
　　“来，我们干杯。在李公馆大家就是一家，祝福我们明年万事如意。”我连忙阻止悲伤的气氛扩散，端起玻璃杯。
　　“谢谢大小姐。”大家一起碰杯，“明年更美好！”
　　晚上我去院子里放烟花，我们躲在屋檐下，何舜华在远处点烟花。很快就看见何舜华向我们跑过来，伴随着他身后的烟花绚烂升空。
　　黑色的夜空，无数烟花开放，将天空映得五彩缤纷的。我心情格外愉悦，烟花雨降下，半空便隐没在黑夜里了。
　　就在烟花映出的光芒中，我似乎看见院子里游廊里有个身影。但是等烟花光芒再次照过去时，只有树枝缠绕的影子。

　　三月份，何舜华说去上海谈生意了。
　　二十一号上海工人又发生起义，配合国民党攻下上海。现在南方基本是国民党的势力范围。
　　自从上次和何舜华谈过后，我也不怀疑他了，对他也是差不多完全相信了。至于我梦里的那个男人，暂时我也无能为力了。
　　院子里的桃花又开了，粉色的云锦般。春雨绵绵，我换上春装，推开早晨的窗户，看着昨夜雨打的桃花瓣粘着窗棂上。
　　原来我已经醒来了一年了……
　　“小伊，下次不要在晚上关窗了，要透气的。”每天我都不会关窗睡觉，但是每天醒来都是关着窗。
　　“关窗？……哦，知道了。”小伊一开始很疑惑的语气很快又立马点头。她是不是也有什么事瞒着我？

　　四月份，上海的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开会决定清除共产党的势力，我看报纸偶然写着共产党遇害的消息。张作霖在北京杀害李大钊等国共两党人士。
　　何舜华最近似乎很忙，经常见不到他人。
　　一天晚上，我从梦中惊醒，梦里那个男人拿着枪对着我。身上蒙上一层薄薄的汗。安静的夜里，我似乎听见除了我有点急促的呼吸声外，身边还有平稳的呼吸声，以及淡淡的檀香味。
　　我心下一惊，睁开眼睛，只见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高大的身躯，在夜色下，他安安静静的，就像一尊塑像。
　　我连忙起身，虽然是那个熟悉的身姿，但是大晚上一个人坐在我床边是怎么回事？
　　“你是谁？在这干什么？”我靠着床沿警惕地看着他，心想怎么开灯，或叫人。即使是我梦中那个男人难保不会伤害我，就像梦里那个男人拿枪对着我。
　　但是眼前这个男子没有回答我，淡定地起身，淡淡的月光之下，他挺拔的身姿似乎与我梦中的人重合……
　　他伸左手拉住我的左臂，我心里猛地吓了一跳，正要叫人。他用力把我拉到他身边，我身体也被带到床前，他想干什么？“救命啊！”我立马不犹豫了，开口大叫着。
　　谁知下一秒他伸出右手，一个手刀披向我的后脑勺。猛烈的冲撞，我还来不及感到疼痛，意识就开始散失了，眼前被黑暗吞噬。
　　但是同时我还是听到他的声音：“你就不要再想起我，梦醒后你会有个平凡安静的人生…”这个声音……与我梦里那个声音也重合了……你是谁？

　　第二天我醒过来，我仍然躺在绫罗绸缎上，屋子里仍然熏着檀香，窗户是紧闭的，几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变化……仿佛昨天晚上的一切只是我的梦境……
　　“小姐醒了。”小伊还是像平常一样给我端来洗漱水。
　　“小伊昨天有个男人进了我的房间。”我坐在床沿处回忆着晚上的情况。
　　“…啊？男人？小姐确定？会不会是看错了？小姐有没有事？”小伊愣了一下，惊讶地说。
　　但是她愣住的那一秒十分可疑。小伊一定知道什么，何舜华也知道什么，他们肯定全知道，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做这个傻瓜了，否则将来被卖了都不知道！
　　“小伊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坐在红木座椅上，尽量用大小姐管事的语气问。
　　小伊本来有笑意的神情凝住，眼眸中划过一丝惊慌失措，但是她立马微笑道：“没有啊，我们怎敢瞒着小姐呢。”她低着头为我倒了杯茶。
　　我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芳香四溢的花茶。一边小伊有点紧张地搓着手，我最后决定还是去找何舜华，我不想逼她了。

　　很遗憾何舜华现在不在，不过他的门没锁，我走进他的房间。这是我第一次走进他的房间。里面干干净净的，排列整齐，素雅，就像他的字一般，但是陈设品不多，空空荡荡的。
　　我走到一张楠木书桌，只见上面放着一部马克思政治学的书，一支钢笔放在一边。桌边还有一个相框，但是里面没有照片。有个像放行李的皮箱放在书桌下面，我掂量一下觉得里面还是装了不少东西的。
　　被子叠的整齐，旁边放了一件灰色的大衣。空气中还有淡淡的香槟的味道，他什么时候喝了酒？
　　我出了门，好好关上，结果转身就看见何舜华穿着初见时的中山装，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下看着我，神色不太好。
　　“大小姐，”他上前，打开他的房门看了看里面，蹙着眉问，“你进何某的房间干什么？”
　　“对不起，我来找你，放心你的东西我没动。”我看着他有些慌张加恼怒的眼神，先安抚他的情绪道。
　　“大小姐找何某何事？”他语气稍微放缓，关上门。
　　“我梦里的那个男人是谁？”我开门见山，想到这，我心口一酸，我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让我对你念念不忘？
　　“大小姐的梦中人，何某怎知？”何舜华避开我的对视。
　　“昨天晚上我半夜醒来看见有个男人坐在我床边，他是谁？何先生不要说不知道，我不相信这么多夜晚，你会没有发现这个人。”我说着不觉眼泪在眼眶转，说这么多晚上其实只是我的猜想，我想试探一下他是否知情。
　　何舜华沉默了，半晌他看着我，语气波澜不惊：“大小姐，为什么你一定要想起曾经的事？那些事只会让你悲伤。”
　　只会让我悲伤？我的过去……
　　“可是，我感觉我忘记的是很重要的事，那个人对我很重要。我不想继续做傻瓜了！”我很想知道我到底失去了什么？忘记了谁？
　　“有什么不好？可以忘记悲伤的事。”我似乎听到他苦苦地笑声，“大小姐，你衣食不愁，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为什么不干脆继续做个傻瓜，安安静静的过一生？你知道你这样的生活让多少人羡慕吗？”
　　“可是…何舜华…你知道忘记的感觉有多难受吗？每天晚上我都在梦里找那个身影，却永远不知道他是谁！甚至不知道他在我的曾经里到底算得上是个怎样的人！”我的泪水流了下来，带着一丝苦涩的情绪。我不想迷迷糊糊过完这一生。
　　何舜华再次沉默了，看着我泪眼模糊。我低头抹眼泪，无意间看到何舜华的裤脚被划开一道，带着淡淡的硝烟味。
　　“何先生，你怎么又受伤了？”我哽咽着道，“你瞒着我干的事是什么？而且你的行李箱…你是不是打算离开这里？能不能不要骗我了？”
　　何舜华愣住了，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苦笑道：“大小姐，事到如今看来何某不得不说了，我是中国共产党的党员。”
　　“共产党？”我的眼泪被风吹干了。
　　“是，我在三年前入党，现在一直从事南京和上海的地下党工作。这些东西本来不应该告诉大小姐的，但是何某大概马上要走了。国民党在抓我们，为了大小姐安全，何某打算明天离开这里。”何舜华看着院子里满地凋落的桃花，“请大小姐保密。”
　　我点头，但是心里仿佛受到巨大刺激：“何舜华……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本来有很多话想讲，但是……根本不忍心说。我好想骂他一顿，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去冒生命危险？为什么？
　　“放心大小姐，会有人的。”他看着我，淡淡地笑了，突然走近我，长臂一伸抱住我，温热的怀抱，我迟钝了一秒后急着推开他。他反而抱着更紧了，头顶的声音传来：“对不起大小姐，就一下。”声音带着一丝悲凉与压抑。我心软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我，摆出微笑：“大小姐，珍重，好好照顾自己。对不起…”他推门进去，很快关上门。

　　我失神地坐在花园的石凳上，本来想去问他关于我的记忆，但是却得到了这样一个关于他的事实。
　　从我醒来的第一眼见到他，到如今……没想到他……
　　其实又有很多的细节——他有枪，经常晚上夜不归寝，北伐战争时期他去了广州，上海工人起义他也在上海……原来是我忽略的太多。
　　这一年，何舜华虽然有时对我冷淡，但是他为李家做出这么多贡献，也有好多次他救我于千钧一发。如今他为了不连累我们，要离开我们…
　　我决定要给他留点纪念品，想了想，我看着手腕上的手链，既然是我父母给我保平安的，那我给何舜华，希望他也可以平平安安的。
　　我拨开手链，很轻松地把一截绳索打开。同时我听见何舜华大叫着：“住手！大小姐！”
　　但是已经晚了，手链滑落到我的右手手掌心里，也就是那一秒，我感觉到我脑中那些模糊的画面一瞬间清晰了，同时那些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的记忆刹那间如洪水般涌入我的脑海里，一幅幅画面，一句句话语……
　　我失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