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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阿鬼篇 ...

  •   (一)阿鬼篇
      身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有一股药草清香沁人心脾,只觉四肢僵冷无法动弹,倒也只能伴着药香安然入眠。醒来时,一副惨白面孔映入眼帘,头发随意披散在双肩,瞳孔里密布着红血丝,手上颤颤巍巍的抓着几株药草,仔细一看竟是个姑娘家。
      “...”双方凝视几秒,江烁首先打破了沉默:“姑娘 ...?”
      对方并未答话,只手将江烁按在身后的树上,另只手将草药拧碎,扯下江烁身上被血浸湿的绷带,把一团乌黑的旧药扣下,摁上还流着汁儿的新鲜药草。被对方一连串动作惊呆的江烁心里一阵憋屈,好好一姑娘家怎这般大手力,若不是自己伤势过重,这般山野村姑能奈我何?可好歹人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只好低声道:“在下谢姑娘救命之恩,来日定当报答...只不过望姑娘温柔相待。”江烁抬起麻木的左手揉了揉后脑勺,方才被猛的一按到现在还头晕眼花,若是再这般下去,没有被追杀至死,也要折命于这村姑手中了。
      “敢为姑娘芳名?”“不记得。”
      “家住何方?”“不记得。”
      “家人安在?”“不记得。”
      “...”连问三不知,江烁感叹此人不是个哑巴却是个傻子,眼看夜色将近,自己又身受重伤,在此茫茫山野,还要先找个安身歇息的地方躲过追杀再想他事。江烁挣扎着起身,不料浑身乏力一个踉跄向前扑去,好在被傻村姑扶了一把才没有摔个狗啃泥。可是接触到村姑伸过来扶他的手时,江烁浑身一个激灵,对方肌肤的冰冷尚在指尖:“你...你不是人?”
      对方默许,江烁沉默一晌,抬头道:“看你也不知自己名字,那我便先唤你阿鬼吧。”

      阿鬼将江烁带到一间山中猎人废弃的木屋里,房梁蛛网密布,残破的桌椅上积了一层灰尘,好在还有一段残烛可供光亮,简单的清理过后两人,不,是一人一鬼勉强在濒临散架的木凳上坐下,江烁这才缓缓道来如何重伤昏迷在这深山老林中。
      江烁原拜在魍魉门下,虽可生性浪荡不守门规,惹得长老一怒逐出师门,后来为讨个生活转行江湖杀手,行到江南木渎时,被金主雇佣去刺杀木渎布庄的陆掌柜,此人明面儿上是个生意人,暗地里却是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阻了江烁金主的财路,就此招来杀祸。怎料这陆掌柜也不是个吃素的,早早布下埋伏,奈何江烁一身傲人身法也险遭毒手,狼狈逃至桃溪后山,好不容易甩开追踪,终是失血过多晕在山林间。好在福大命大遇到这山中游荡的野鬼,也亏阿鬼心善救他一命,否则天妒英才、英年早逝,这山中就要两鬼相依了。
      不过他低头一看,自己经历过一番打斗,又一路逃命,衣衫褴褛不堪,身上也尽是些泥泞,还混杂着药草味和血腥味,比眼前小鬼好不到哪儿去。突然,江烁惊得想起什么事,急声问:“阿鬼,可曾见我那俩柄匕首?”阿鬼摇头不语,只听得江烁惋惜道,“可惜了我那师门赠与的双刀,虽说破烂了点,也有点锈了再过两年可能要断,但那是我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啊!”
      阿鬼眉头轻拧,似是有点懊悔救了这样没出息的东西。对于他的哭诉不予理睬,转身没入了夜色里。江烁也没打算叫住她,要和女鬼同住一夜想想也是瘆得慌,就算看了大半日那毫无生气惨白的脸也还是习惯不了,不过阿鬼身上淡淡的药草香还挺好闻的,江烁心里想道。

      江烁是被河鱼一尾鳍给拍醒的。
      阿鬼拎着两条鲜活鲜活小鱼回到木屋,接而“咣当”一声将一物丢在桌上,江烁一看,乐得忘记被拍醒的憋屈,捧起桌上的双刀欢天喜地:“我的不厌,哈哈哈,真不知道没了你怎么活。”那还有些水迹的利刃上镌刻着不厌二字。姓江名烁字不厌,江烁以自己的字给匕首命名,窗外晨曦透过破了洞的纸窗落在刀身上,泛着好看的银光,此双刀乃师门所赠给门下弟子之物,也是他曾在魍魉门下的证明。
      转头一看阿鬼,头发湿漉漉的粘在脸颊,洁白的裙角也站上了些许泥泞,江烁想张口关怀几句,才突然想起,鬼是不会着凉生病的。

      江烁架起火堆,用所谓心爱的匕首刮去鱼鳞,拾了两根木枝穿过鱼肚,细声问:“阿鬼,可记得尸身在哪?”像阿鬼这样的孤魂野鬼多半不是正常死亡,定是有某种意外,魂魄脱离肉身无法转世轮回,才在葬身处不远的范围内游荡。
      “雨夜,山坡,坡下有一桃树伴着溪流。其他,记不起来了。”屋内火光映着阿鬼的脸庞,不难看到眼中的一世落寞。这桃溪后山,从山脚到山顶都是桃树,哪都有溪流涓涓,江烁一声叹气,答了和不答没差。
      全身不浸水,非水鬼,不是溺亡。
      身材匀称,非饿死鬼,不是饥荒。
      皮肤无暇,非面目狰狞,不是中毒。
      “你可知自此南下有个灵什么寺,哎呀我也不常去,名儿我也不太记得清,不过我认识寺里一小和尚。”江烁转动了一下木枝,将鱼翻了一面,“要不,我喊他来给你度化了,好离开这地方。”
      “他们,度不了我。”只见阿鬼眸色一沉,江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静静将两条鱼席卷干净。

      大约半月有余,也是同样的清晨。
      阿鬼用裙摆兜住十来个野果,衣袂还沾有露水的痕迹,推开木门却是空荡荡的屋子,嘴角的笑容逐渐淡去,野果散了一地。面对江烁的不辞而别,阿鬼立于原地冷笑一声,像是自嘲一般甩袖而去,沿路的花草竟都随之枯萎,她也不曾想到自己有这般戾气。在后山游荡许久鲜有人迹,每天过得甚是沉闷,好不容易来了个不怕鬼的活人,竟也一走了之。也是,人家江公子毕竟一个风流倜傥的八尺男儿,怎会浪费多余的时间在这荒山野岭,想必是回到人世红尘烟火中逍遥快活去了,难不成要和一个女鬼了却余生吗?
      阿鬼一路不知觉回到遇上江烁的地方,看见原来他躺过的草地,似是还有些血迹未祛,眼眶竟模糊了起来,心中叹息,这桃溪遍山桃李花林的美景也留不住他吗?

      约莫又是五日光景,阿鬼终日蜷缩在木屋的一角,眼前尽是江烁笑起时的模样,还有那嘴角的梨涡,她大概是入魔了吧。
      “这破桃林,看起来这么小,却老找不到上山的路,真是烦人。”阿鬼闻声猛得一惊,抬头一看,来人不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江不厌吗?阿鬼看着门口气喘吁吁一脸坏笑的江烁,哼哧一声便要离去。
      “阿鬼,别气别气,我不是有意不辞而别的,你听我说。”江烁伸手扯住阿鬼的衣袖,一把将她拉回摁在墙上。阿鬼瞪他:“江不厌你怎么不去死呢?”
      “不是要死了被你给救了吗?”他嘻嘻一笑,“来来,先给你看个好东西。”从怀中掏出一盏灯,灯中泛着琉璃色的光芒,伸手触摸还有一股温暖的气息。江烁将灯塞进阿鬼手中。
      “我当时起个大早想去灵隐寺给你找小和尚,醒来不见你,我想着给你个惊喜便匆忙下山,谁料来去都给迷了路,路上耽搁了些时日。这不,我去盗了小和尚的宝贝来送给你。”江烁想了想,反口又说:“不对,是借用。”此灯据传是鬼墨门派的聚魂灯,有聚魂凝魄之功效,使之维持人形能保她几年流连人世魂魄不散,不用再居于这后山,更不惧阳光。

      谁知江烁并非迷路,而是灵隐寺的小和尚无生不愿儿时好友被女鬼迷了心智,不肯予以聚魂灯,江烁与之死磨硬泡了几日,无生终是心软将鬼灯交了去。无生无法释怀友人眼中入了心骨的担忧,那日他说,“小和尚,你说度化超生痛不痛,若是痛,我便不带你去见阿鬼了。”无生从没见过自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这般神情。明知是劫,却任由他去。

      “谁稀罕你的破灯。”阿鬼佯装怒气未消将灯扔了回去,背过身道:“还不快去拾些桃花瓣回来?过了正午花瓣入了土味可就不好闻了!”
      江烁闻声而应:“好嘞。”
      阿鬼偏爱这桃花香气,虽说成鬼后不觉饥不觉渴,但她总爱用新鲜落花浸水入饮。或许这样能让她还有活在世上的错觉。
      待江烁回到木屋,阿鬼唤道:“江不厌,我想起来了。”我叫曲双。
      曲双家父行医,在木渎镇颇有名望,镇民都尊称一声曲半仙。哪想一夕遭歹人惦记,栽赃陷害落得一个家破人亡。人都说曲半仙生得个小女儿曲天仙,不是天仙胜似天仙。歹人原意骗取曲家家财,怎想又看上曲家小姐姿色,逼死曲父,曲母只好携女离家逃亡,怎料半路被截,曲母无奈只能以身护女被凌辱至死。曲双好不容易逃至后山,却遭遇山崩,不幸身亡。以至于怨气集结,难以度化;不知尸身何处,无法转生,以此为孤魂野鬼。
      “阿鬼,你真好看。”
      曲双将披肩散发挽了起来,露出姣好的面容,眉眼好似远山青黛,暗藏秋波,皮肤苍白无色却不难看出当年姿色。真是和初见时的披发女鬼半点儿也联系不起来。江烁心中一乐,那小和尚的破灯还真有点用。
      阿鬼听罢,不怒反笑,反手一阵袖风挥去:“没个正经。”又叹,“我宁愿没这国色天香。”只愿家人安在,团员和睦。

      待曲双熟悉鬼灯功效后,江烁便也试着带她去到小镇上逛逛集市。
      集市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不时还有儿童追逐打闹,江烁狠狠教训了几个差点撞到曲双的孩童,恐吓他们若再胡闹便丢到后山喂野鬼。曲双白了他一眼,鬼又不吃人。鬼若吃人他还能这样活蹦乱跳的教训他人孩儿?
      “阿鬼,我看上个玉钗。”江烁驻足在一小贩跟前,附耳对曲双道,“怎么办,我烧给你?”曲双娇笑推搡了他一把:“莫要浪费了这等好物。”江烁毫不在意回她:“好物自是应该配好人儿。”
      曲双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江烁,若不是家中突发变故,是否生前也能遇到这般同心儿郎,永结百年之好,安稳便度了这一生。“发什么楞呢?是不是今日在外久了,也该回去了。”江烁看到她在原地发愣,正转身拉起她的手往后山去,好巧不巧真是冤家路窄,抬头便撞见了陆掌柜的贴身小厮鬼鬼祟祟进了一家赌坊,“阿鬼,你回家等我。我和陆老头这事得有个了结。”陆晋定是又有什么见不得的勾当在这赌坊交易,如若运气好顺藤摸瓜说不定能端了他的老巢。
      “江不厌,你敌不过他的。”
      “敌不过那更好,我便与你一样啦。”
      “江不厌!”曲双怒道。
      “阿鬼,我若赢了这场硬仗,我便金盆洗手不杀人了。”江烁握紧她的手,抬头苦笑,“我怕我罪孽深重,日后到了阎王老头那给我打下十八层地狱,那我就真寻不到你了。”
      曲双自知拦不住,望着他的背影轻声叹,你若上不来了,我便下去找你,刀山火海油锅刮骨抽魂又有何惧?
      比起魂飞魄散,我更怕的是没有你啊。

      江烁并不是舍不得陆掌柜项上人头那点银两,这过了许多时日金主与他的交易早已作废,只是近日走街串巷得到风声,陆掌柜十多年前仅是个毛头小贼,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木渎曲氏一家搞得家破人亡,而曲家的多年丰厚家底被陆晋尽收囊中,陆晋又用这比可观的钱财收买官员,所以后来他压榨民脂民膏、强抢民女,甚至暗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官员们都睁只眼闭只眼,只可怜了当地百姓深受其害。
      官官相护,竟将这罪孽藏了十多年之久,而所谓雇佣江烁的金主也只是木渎富商们不忍陆晋欺压,死马当活马医在道上找了个杀手想暗杀了陆掌柜,哪知陆晋提前得知了消息,先是将这几个富商尽数灭门,以儆效尤,后又布下埋伏等江烁自投罗网。
      幸得江烁身手不凡,逃过一劫。

      江烁心中早有计谋,可不会单枪匹马白白送了性命。他回到九黎,乘着夜蝙回到魍魉门派,寻得昔日同窗师兄弟三人助阵,唐氏兄弟木萧雨冥二人以及一冷艳师姐荀旻。若能除了这江湖一害,也不枉顶着名门正派之名号潇洒一回,为师门赢得个名誉双收。
      陆晋以为江烁早已横尸在荒山野岭,这次反攻正杀他个措手不及。先是荀旻以美人计诱之,唐木萧引开陆晋大部分暗卫而唐雨冥则解决几个贴身护卫,正主便由江烁亲自动手。唐氏兄弟身手不凡,荀旻更是女中豪杰,得到消息的听雨阁弟子廖之廷也加入其中。几人心中都知,江南小小陆家布庄内藏几十江湖高手,这场硬仗绝对无法全身而退,却也坚定不移随江烁前往江南木渎。

      曲双并未听从江烁所言回到桃溪后山等他归来,她心中深感不安,总觉得江不厌定有大难,心急之下像个无头苍蝇四处游荡。忽地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向灵隐寺疾行而去。
      佛门净地曲双本近不了身,好在有鬼灯护体,让她尚可踏足一二。但佛寺钟声阵阵,震得她神魂不稳,似要湮灭于此。恍惚中听得一小僧高呼:“哪里来的小鬼,竟敢闯我佛门圣地。”
      “鬼女罪过,小女一挚友身陷囹圄,特此求助于无生大师。情急之中冲撞了神佛实属无心。恳请小师傅替我传达无生大师。”
      “人世间生死有命,无生大师也不可逆转乾坤。”小僧看了眼前的曲双,原怨气集身的鬼魂如今戾气消了大半,欲言又止,最后淡漠道,“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吧。”
      曲双不依,冷眼朝寺中高声:“无生大师,江烁生死一线,您是要弃朋友于不顾见死不救吗?”
      “放肆!怎可在此喧哗扰了各位师傅清修,念你救友心切饶你一次。若再无礼,休怪小僧无情了。”小僧撵着佛珠,转身离去。曲双闻言,双膝就地而跪,双手合十:“小女知错,望大师莫要赶走小女。大师一时不理,我便待一时;一日不理,我便待一日。若他日魂尽于此,也不负友人之情。”
      那小僧回到禅房,疑惑道:“师傅,您说过些时日将有小鬼上门求助,让弟子敞开佛门静候,可如今她在门外苦苦哀求您却避而不见,弟子不解。”房中正在打坐的正是无生大师,一袭袈裟着身,面容清秀。闭目静思了许久对身旁的小僧说道:“因果皆有造化,天命难逃。”听罢,那小僧似懂非懂的退了下去。
      无生心中苦笑,江兄,可真孽缘,我窥得天机知你命数,原想助你躲过命里一劫却弄巧成拙。这劫,果真躲不掉?当日劝你莫要再与此女有牵扯,这下好啦,命也要搭进去。江南水乡诸多可人的小娘子你不喜,偏偏遇上曲双这亡命女,阿弥陀佛。

      本是江南多雨季,若是无雨也罩了寺中朦胧一层雾。
      曲双在这青砖上已跪了两日,听寺里诵经声听了两日,雨也断断续续落了两日,鬼不觉冷,她却被这雨打得刺骨钻心痛。忽地感觉雨停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被雨水泥泞打湿的布鞋,无生撑着油纸伞站在她面前:“也罢,我便随你走一趟。”
      “多谢大师。”曲双喜极而泣。
      待二人赶到木渎镇,青天白日集市上竟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而陆氏布庄前血流成河,夹杂着雨水沿着青石板肆意流窜,里外皆有不同利器所留下的痕迹,甚至还有残腿断臂,门前可谓一片狼藉。眼前场景惨烈,无生轻声念叨阿弥陀佛,但不听闻打斗声。曲双焦急地赶往内院,只见唐氏兄弟相互搀扶着,唐雨冥似是右脚重伤,一旁是听雨阁弟子的断剑着云,曲双心中登时凉了半截,屋内横着多具尸体,木制家具更是无一处完好,后院依稀还有生人的喘息声,曲双急忙奔去。
      江烁看到来人,忍着身上剧痛,嬉笑道:“阿鬼,我赢了。”
      他身旁是陆晋的尸身,双目圆睁,胸口插着一柄双刀,刀刃上刻着不厌二字。
      眼前场景让曲双想起桃溪初见江烁之景,浑身上下尽是深浅不一的剑伤,多处淤青历历在目,肋骨也折了三根。江烁见她不语,像个孩子一样骄傲地炫耀自己的战果:“阿鬼,我赢了陆晋,我给你,给咱曲家报仇雪恨了。”
      曲双声泪俱下:“不厌...”看着再熟悉不过的坏笑,她一边骂一边替他摁着流血的伤口,“不厌,别说话,我们回家。”泪水糊了眼眶,包扎的动作也不似曾经那样熟练流畅,惹得江烁疼得哼哼了几声。
      伤得这般重,外伤可愈心脉难续。无生将江烁扶起,掌中一团柔光捂在江烁心口:“江兄,我以这护心咒护住你心脉,日后如何我也不得知。”江烁失了力,无法再多言一句,只好点头示意。曲双双手微颤,久久无法从差点失去江烁的恐惧与无助中回过神来。

      江南小雨滴答,流云渡少了船家的吆喝,此番宁静倒也不失为江南一景。小镇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雨水冲刷了地上青砖墙壁红瓦的血迹,好似不曾发生这般惨烈的杀戮。
      江烁沉沉睡去,无生转身向曲双问道:“曲施主,江兄的伤你可知一二?”
      曲双一愣,原已收住的泪水又落下几滴:“小女自幼随父行医,略懂医术。我...我大概是明白的。”人有七魄,江烁旧伤还未痊愈又添新伤,这般损伤便耗去三魄,回天乏力。
      无生沉思片刻,开口又道:“还有一法可救他一命,甚至佑他身体强健安享晚年。”
      “大师,何法?”
      “聚魂灯。”聚魂灯聚魂固魄滋养心脉,无生却存一丝犹豫,“若真如此,你便不能再流连于红尘人世。”
      “我愿。”
      多年前曲父曾问小女:“双儿,若一人与千万人选其一救之,何择?”年幼的曲双思索许久,终是下定决心向父亲答道:“双儿无知,认为千万众生当是先于一人,但孩儿又觉得,有时救一人便抵得千千万万人。”
      江不厌,便是这一人啊。

      曲双将聚魂灯从腰间取下,递予无生:“有劳大师。”
      取下一瞬灯芯暗淡,曲双面容枯槁,经过几番波折更显憔悴。江烁从梦中惊醒,拉着曲双的手眼中满是不舍。曲双柔声道:“不厌,我在人间已贪得太多时日,若再耽误下去生怕惹得天怒人怨降下灾祸。
      “不厌,我年岁尚浅便惨遭横祸,想游历四方却再不得看遍大荒奇景,你好生活下去替我去看一看,也算了我一桩心愿。我在忘川待你,你若早一年下来,可不作数。
      “我本不该再留恋人世,幸得天公作美不算亏待双儿,让我弥留之际在桃溪遇你。陆晋已死,大仇得报。我也该去见见孟婆,不知黄泉小鬼凶不凶,那彼岸花艳不艳。
      “江不厌,我心悦你。”
      江烁重伤昏昏醒醒,不知过了多久再也寻不到曲双身影,无生告诉他应是鬼差将她带走了。江烁突然一笑,却是红了眼眶:“走了好,她再也不受魂魄煎熬之苦。下辈子投个寻常人家,莫要再受这般苦难。”

      无生回他的灵隐寺清修,廖之廷命悬一线,好在冰心堂弟子及时赶到留住一命,待唐雨冥行走无碍,江烁随唐氏兄弟二人返回师门复命,荀旻伤势较轻已先他们一步抵达九黎。江烁虽被逐出师门,但魍魉掌门念其为江南百姓除去一恶,功过相抵,特许回归师门。
      之后几年,江烁身负师命游走大荒行侠仗义,若听闻何处景色奇佳,总要携一壶桃花水到那去坐饮半日。门派里总有几个后生茶饭闲谈聊起江师伯为何三十未娶,有的说他本不喜女色,有的说他爱妻已故,更有甚者说其有龙阳之好。而嘴碎的下场便是在门派前院罚十日马步。日子也在这嬉戏打闹中度过了。

      江烁在闲暇之时也会拎一壶桃花酿,将无生约到龙井茶庄,无生喝茶他饮酒。
      龙井茶庄在木渎镇北面,再往北便是桃溪,后山溪流顺势而下,一路流过万松书院,再至这茶庄,以至于茶庄小湖中总会飘着几片桃花瓣。江烁一手拿着酒盏,一边朝水中望去。
      “老咯,转眼已三十五年,这冗长的岁月倒也眨眼就过去了。”江烁看着倒影中鬓边花白年过半百的自己感叹到,“小和尚,啊不,如今该是净生大师。”江烁朝身旁的无生一笑,那性子倒是一尘未变。
      “阿弥陀佛,江兄还爱这般打趣老朽。”无生曾经清秀的面庞上也爬上不少的皱纹,却愈发的出尘绝世。
      酒过三巡,江烁已不胜酒力,就算无生以茶代酒他总是能自己喝得起劲,过去三十五年,年年如此。醉后的江烁喃喃自语道:“小和尚,若她还在,这日子可没有这么难熬,她可会嫌我老矣?她应还是那副娇俏模样。
      “我也想早一点下去,怕她孤苦伶仃等不及了,却又不敢,怕惹得她气我不见我。
      “前些日子我去了燕丘的双原界,那一望无际的草原可真是心旷神怡。可在我眼里还不及桃溪那一棵老桃树。
      “我曾回到那里,期待着有朝一日她又会在我眼前喊我去拾新鲜落花回来给她泡水喝。
      “如今熬过了这些年头,我终于可以去见她了。小和尚,这一次你莫要拦我了。”
      三千桃花,皆不及她。

      【番外】
      幽都忘川。
      这一片极寒之地寸草不生,只有遍山的曼珠沙华,花瓣妖冶得似能滴下血来。桥上形形色色的鬼魂
      “大锁,今儿又来一姓江的,你说会不会是那谁谁的老相好了?”
      “哼,那小鬼几十年来百般借口不喝阿婆那黑漆漆的汤,非要编些个劳什子相好,虽说阿婆那汤我也不想喝,但这厮死皮赖脸在忘川游荡,若是每个鬼都这样忘川都要翻天啦。”
      碎魂锁魄鬼议论着河边痴痴站着的人儿,这小鬼以一翡翠玉钗盘发,那玉钗通体晶莹剔透,在血红的彼岸花丛熠熠生辉。
      “不如你俩就先喝了这汤,给我从桥上有多远滚多远。”两只小鬼浑然不知身后孟婆逼近,闻声而颤,“说了多少次不许叫阿婆,不许!我仅虚长你们俩几千岁而已,可别把我喊老了。”只见孟婆一席青色纱衣,面容好似十七少女。这两只小鬼原是亲兄弟,江南芦花坞后遭水灾全镇被淹,生还者寥寥无几。孟婆看兄弟俩机灵,便让他们留下待在这忘川打发些时日,赐名碎魂、锁魄,怎想愈发顽皮。
      孟婆将他俩打发走,转身对小鬼道:“双儿,你可想好了,再这样耗在忘川不过桥,寒气侵魂,到时候魂飞魄散想喝阿婆的汤都喝不了啦,更别说渡了这忘川轮回转生。”
      “多谢婆婆好意,无妨的,我和人约好了等在这里听故事,若我爽了约,他可要不高兴的。我已等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时半会。更何况,若等不到,我要这几缕残魂也无用。”曲双缕了缕发尾娇笑道:“他不先给我讲了故事就喝汤,来生若是赖账,我可拿他无法。”
      远处一步履阑珊的阿爷走近,恍惚间竟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那笑起时的梨涡清晰可见。
      “阿鬼,我这不是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出于对天下3的热爱写下这篇衍生文,抄袭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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