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梦里》玖贰陆

10、私心

　　叶葱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梦到她的情境，那是十年前，他还是电影学院的大四学生。当时的他接了自己的第一部戏，所以离开了学校睡在剧组。逼仄的小房间里，有些认床的他迟迟难以入睡，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浅浅地睡着，却隐约感觉到左手手臂一阵酸麻，想要抽离又动弹不得。

　　他睁开眼睛，发现房间竟然亮着灯，自己身旁还有个姑娘。她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抱着他的小臂，上半个身子都倚靠在自己身上，似乎是在睡觉。

　　叶葱吓出了一身冷汗，在学校的时候他就听说过有些学长学姐们出去拍戏，住在陌生房间时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原本只把那些当成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没想到自己也会撞上这种事。明晚一定要搞点朱砂狗血符纸放在屋子里，叶葱暗暗的想。

　　他本打算就这样不管不顾继续睡，等明早再换个房间，但是手臂实在是难受，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叶葱还是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胳膊，试图将手抽出来。没想到这一动，把那姑娘惊醒了。

　　“你醒了！”那姑娘一骨碌爬起身，及肩的长发显得有些凌乱，熊猫一般的黑眼圈和大大的眼袋暴露了她的疲倦，可此时此刻她闪闪发亮的眼睛中只有满满的惊喜。

　　叶葱愣了一下，大脑飞速运转，却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这女鬼一副很期待自己醒来的样子，只好壮着胆子结结巴巴地说：“对，醒了，那您……能不能……出去？”

　　“出去？去哪儿？”姑娘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来，困惑挤走了惊喜。

　　“您平时住哪儿就去哪儿呗，天庭地府？酆都鬼城？西方极乐？”叶葱强装镇定，双手却已经吓得冰凉。

　　“你……不会是失忆了吧？我是覃歌啊你不认识了吗！”

　　“情歌？梁静茹唱的那首？”

　　“你真的记不起我是谁了对不对，你躺着等一下，我去叫医生。”几句话之间女孩便红了眼眶，起身向门外走去，走了没两步又转回头，把叶葱露在外边的手臂塞回被子里，又掖了掖被角，这才转身走出门。

　　“医生？这里是医院吗？”叶葱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在剧组安排的小房间里，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右腿上打了石膏，身上也有不少的伤口。他试图爬起身，却在使劲支撑起上半身的瞬间感到身上的肋骨似乎被折断拆开，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下意识闭上眼睛龇牙咧嘴。

　　身上的痛感缓缓减弱，叶葱想再张开眼，却觉得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尽管看不到，他还是能感觉出屋子里的光线一点点变暗，自己的意识在黑暗中一点点涣散，再睁眼已是晨光熹微之时，一切都是正常的模样。

　　“喂，想什么呢？”小彭在叶葱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一下，把叶葱的思绪拉了回来。

　　“没什么，想工作而已。”

　　小彭撇了撇嘴，朝着宋笙的工位使了个颜色：“你不去关心一下人家啊，这可是你趁虚而入的好机会呀。”

　　叶葱一把将他推开：“瞎说些什么。”

　　“你以为我瞎啊，当初拉宋笙入伙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有私心。” 小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可是你怎么拖到现在还没什么进展？我看的都着急！”

　　“不是你想的那样。”叶葱没有再多做解释，他有一点心虚，因为他确实藏有私心，但其中的缘由并不完全是小彭想的那样。这些事情太复杂，也太难以令人相信，与其费尽口舌向别人解释，还不如自己烂在肚子里。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工作室。

　　刚打开自己的车门，叶葱就看到宋笙一路小跑着追了上来，一边喘一边断断续续的说：“老板，顺路送我去一下医院呗，我去看看林风。”

　　叶葱不动声色的接过宋笙手里的手提包，转身放进后座：“老板？我是你的司机才对吧。”

　　“嘻嘻嘻，我要是真敢把你当司机，那小渔还不得打死我呀！我还想长命百岁好好过日子呢。”宋笙一边摆手一边动作利落的钻进副驾，啪塔一声关上了车门，三下五除二系上安全带，然后扬起下巴看着还愣在车门外的叶葱。

　　宋笙这个人长相乖巧文静，行为举止也总是周到而礼貌，还没熟络起来之前总会让人以为她是个文雅温柔、规矩懂事的女孩。但是一旦和她混熟就会发现，她其实很会插科打诨、泼皮耍赖。叶葱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宋笙，嘴角情不自禁的扬起浅浅的弧度。她今天穿了一条光泽感很强的香槟色吊带连衣裙，碎金一般的阳光打在裙角泛出粼粼光影，似乎整个人都在发光。叶葱脑海中浮现出八个字：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干嘛，拒载啊？”宋笙看着迟迟不进车门的叶葱，眼神中流露出一点疑惑。

　　叶葱坐进车里，却没有立即开车，而是越过宋笙的身子拉开了车门。宋笙一惊，还以为他要赶自己下车，正要组织语言控诉无良老板，却见他把自己夹在门缝中的裙角提了起来，抖了抖灰尘，然后才轻轻关上门，系好安全带，踩下了油门。

　　“林风那边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什么新的事情发生，就去聊一下片子的具体问题，顺便看看他的伤怎么样了。”宋笙回答道。

　　“很关心他嘛。”

　　“毕竟是我的学弟，当然要照顾一下，毕业时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聚是一团火，散作满天星，四舍五入一下校友就约等于亲人。”宋笙又开始溜嘴皮子。

　　“你这个满嘴跑火车的样子，怎么和小彭越来越像了。”叶葱皱了皱眉，心想以后不能让这两个人总混在一起。虽然宋笙看起来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昨天做噩梦，今天精神还好吗？”

　　“没什么大事，可能是因为看到林风遍体鳞伤惨兮兮的模样，产生了一丁点心理阴影。我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梦了，习惯就好。”

　　“嗯？”

　　宋笙便给叶葱讲了自己从前做过的那个梦。那是在她看完凶杀犯罪片的当晚，梦到自己是个精神分裂的变态杀人狂，整个晚上都在躲警察，后来哭着饮弹自尽，在自杀的一瞬间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枕头都被眼泪和汗水搞湿了。

　　“你不知道当时有多恐怖，简直是《罗拉快跑》和《速度与激情》的结合版！”

　　叶葱看到她上蹿下跳绘声绘色的样子，一脸的不相信：“你不是从来都记不住梦里的事情吗。”

　　“好嘛，确实记得没这么清楚，但我真的梦到自己是个杀人犯。”宋笙的话一下子被噎了回去——刚刚那一段细节描述是自己在添油加醋，她之所以记得零零星星的内容，大概是因为她当时也像昨晚一样突然惊醒，所以来不及遗忘吧。

　　叶葱抛出了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没有再多问。此时此刻他内心疑窦丛生——为什么宋笙会遗忘梦境，但自己的梦境却那么清晰的镌刻在记忆中？为什么宋笙和林风会与自己梦中的人长得一模一样？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百分之百的对立，更不相信百分之百的巧合，但却对眼前纷扰杂乱的线索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