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道阻且长》姜汤面

23、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待嵇基一口气说完了那堆底稿都烂熟在心里头的供词之后，沈时明也没说什么，站起身来嘱咐瑟琳娜整理好笔录，自顾自地就踹开门走了。

　　瑟琳娜面无表情地把笔录本塞进她那和头发一般红的随身包里，叩了叩桌子：“走了，嵇同学。”

　　“谢谢你啊。”嵇基耷拉着脑袋，半晌他双手撑着扶手，费劲地把自己从座椅的桎梏里拔出来，“给口水呗，女同志？”

　　瑟琳娜把一瓶矿泉水戳到他面前。嵇基也不挑，拿起来开了盖就喝。“之后没你什么事了。”瑟琳娜说。她说话永远不温不火，好像什么也不能使这异乡少女皱一皱眉或是展颜一笑似的，放在少年人看过的漫画里整一个无口少女，偏偏那头天生的红发却张扬无比，让人想不注意她都不行。

　　“但是组织里会出动兵力再次去搜索他的踪迹，你去吗？”

　　瑟琳娜迈着不大的步子稳稳地走出门去，临了还补上一句：“你要是实在想去见他，我可以申请多安排一个名额。”

　　门关上了，外面的脚步声不疾不徐，逐渐远去。嵇基挠了挠头，他自然是想见自己那便宜室友一面的，何况他对林中鹿和白狼那点破事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林中鹿那样的人，虽然他只和他相处了一年，平日里一块儿乱晃勾肩搭臂没个正形，但他更愿意相信林中鹿没有理由去做那个内奸。瑟琳娜是情报科的，而他自己是外勤部，两人交集也多，中间还夹着个哥俩好两头跑的林中鹿，三个人一年时间竟然组成了个生铁打得小团体。

　　可惜他俩没发展成塑料友情，不然看他在外面逃命嵇基还能本着娱乐大众的态度乐呵乐呵。

　　他想了一会，又觉得自己出趟外勤不容易，何况是抓在逃犯的任务艰巨又烧脑，他这初中学历做不来......但是这种任务奖励还是十分丰厚的......那么林中鹿那浑蛋到底逃到哪儿去了，看他和白狼酱酱酿酿不会出了什么事或者被当枪使吧？......不对他为什么要关心任务对象的人际关系，就算林中鹿是他室友也......

　　最后他跳起来，冲出门去领回了自己寄存的物品，打了个电话给瑟琳娜：“去，我去。”

　　“已经给你报备好了。”瑟琳娜在电话那头说。

　　这该死的塑料友情。嵇基想。

　　a城郊外。

　　这两日来林中鹿简直是过上了最清闲的日子，成日宅在房间里，趴在沙发上玩手机，躺在床上睡懒觉，好像这人根本不是来逃亡的，而是在度假的中途。

　　他人葛优躺似的占了大半个沙发，沈青苹坐他旁边，踹他一脚逼他挪了几厘米远。沈青苹一见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皱眉，嘲笑道：“已经过了五天了，你还蒙在这里发霉呢？”

　　林中鹿闻言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我们被发现了？”

　　“没，”沈青苹回答，“不过快了。”

　　“那我们怎么办？”林中鹿一听他说这些被追捕的亡命经历就头疼，见状只好正襟危坐起来，乖巧地在沙发上蹭地远了点。

　　沈青苹把腿伸过去又踹他小腿一脚：“今天有一队人来搜a城了。我估计他们知道我们没有办法进入城中，所以一直驻扎在外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个国家所有排得上名次的条件好些的大城市外面都有那一道关隘，据说是当年从敌国手中拼死拼活地抢回了自己的领土，造了个全民皆兵的坚固堡垒。

　　除了摆出个生人勿近的样子以外，这也是有好处的，比如像他们这样的在逃犯就无法进入城中。

　　沈青苹叹了口气，随后他起身去翻角落里那堆补给包。补给包这两天瘪了好多，此刻缩在墙角竟然显得有点可怜。沈青苹在包里翻了翻，最后摸出了他叠的整整齐齐的那一套军装和两把几乎从不离身的银枪。

　　抓就抓吧。他想，只要我先把林中鹿保下来，剩下的随他们现场发挥吧。他也不避嫌，就直接坐回床上，脱了他这两天一直穿着的短裙女式衬衫，甩到床角去。一颗颗解开衬衣扣子的时候他好整以暇地看了林中鹿一眼，那单身十八年的小宅男果然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面上全是惊愕和懵懵懂懂的神色，似乎正在考虑自己该不该避嫌。

　　于是沈青苹就笑：“都是男人，避什么嫌？你又不是没看过。”

　　林中鹿一张脸红的堪比窗外那高高挂起的红太阳，转过头捂住脸不再看了。

　　沈青苹于是学他那些好兄弟吹九曲十八弯的口哨：“没出息！”

　　他把浑身衣服都剥干净了，这才去拿那身白军装。林中鹿从指缝里偷偷瞟了一眼，才发现这人身材苗条却不消瘦，虽然估计是小时候没什么好待遇显得有些单薄，浑身上下却充满了蓄势待发的一股力量。

　　林中鹿看着沈青苹身上精壮又不过分的肌肉，再想想自己那九九归一的腹肌，默默地在心里哭泣。

　　这当儿沈青苹已经换好了衣服，还是林中鹿在各式情报里和被救走的时候见过的白军服。高级官兵是能够对自己的制服做些改动的，只要不伤风化不碍观瞻，军方还是很喜闻乐见看到军人们自己的个性。自然底下那些累得跟狗似的小兵小将是没有这个福利的。

　　沈青苹是长官，是那匹“头狼”，他的称号也是因为他这一身白军服，干净整洁又不染尘埃，就算他出任务也不会沾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血、污渍和战争像是根本就和他不搭边。

　　沈青苹那两把枪是银色的，扣着可拆卸的直角形支架，能够最大限度地减少后坐力，方便战斗时瞄准对方。此刻藏在黑色的枪套里，露出点银色的光来，对比强烈，刺着林中鹿的眼睛。

　　他忽然觉得这人就该是活在战场上的。

　　这个人为战斗而生。他从一出生开始，就一直在与自己的封建家族作斗争，再后来逃亡，与自己的命运作斗争，与那些与他对立对他肆意吐黑泥的高层们作斗争，如今他站在这里，为他们最后的命运走向作斗争。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平白显出一股意气风发的气势，恍若他从前在新闻上看过的白狼，昙花一现，惊艳绝伦。

　　于是他站起来，慢慢走到沈青苹面前。沈青苹正把那连接长靴的皮带扣好，完了抬头一看，林中鹿正站在他眼前。沈青苹也站起来，这才惊觉一年多时间里少年人个子窜得飞快，这当儿比他高了半个头不止，得亏他穿着高跟鞋，才勉勉强强把两人的视线提到同一高度上。

　　“怎么？”沈青苹问。

　　“你要出去和他们打吗？”林中鹿盯着他的眼睛道。

　　“我不去绕开他们，难不成你去？”

　　“我可以。”林中鹿握紧了拳头，“我也能去。”

　　“你去做什么，我去绕开他们，本来就是为了保住你。”沈青苹侧身避开了他的目光，从他肩侧擦身而过，走过去握住门把。

　　刹那间他的手被握住了。

　　林中鹿一只手握着他扶着门把的手，一只手摁在门上不让他开门，他的手心很烫，隔着一层薄薄的皮料仍然熨帖到了沈青苹的手背上。林中鹿盯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稚嫩的幼兽，散发着勃勃的生机和少年人的活力，明明还很弱小，却偏要死守着自己的领地，发出声音不大却龇牙咧嘴的咆哮。沈青苹触电一般地收回手。太近了，他想。他不是没有和林中鹿这般靠近过，前面几次他还能当成是羞辱林中鹿一样的开玩笑，但这次却好像有什么地方变了。

　　他定了定神，然后状似漫不经心道：“你又发什么疯？”

　　“我发疯，你就不疯了吗？”林中鹿低低道。他声音有些哑，眼眶却是红的，不知道做了什么心理建设，这会儿沈青苹几乎觉得他就要哭了。

　　“好好好，两个疯子相依为命，啊？让我出去先。”沈青苹抬手摸摸林中鹿的脑袋，另一手手指往门把上轻轻一搭，不动声色地往下按。

　　林中鹿一把将他两只手都抓住，把人一个转身就压在门板上，咚的一声闷响。沈青苹肩背砸在门板上，双手被交叉扭在身后腰部与门的缝隙之间，他抬脚就用那高跟鞋细细的鞋跟去碾林中鹿的脚趾，林中鹿嘶地一声，手上力气却一点不松。

　　“怎么，擒拿格斗那套学的不错？”沈青苹没耐心和这喜怒无常又怎么看怎么任性的少年人继续耗下去，压抑的声音里隐隐带了些怒气，抬起下巴点他道：“敢拿这套玩意对付我？”他这两天和林中鹿都待一块儿，倒没见他任性地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怎么现在出门干个架，这人还委屈上了？

　　僵持了一会，林中鹿终于放弃了一般慢慢松开了扣着他的手，退到一边去，低着头声如蚊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么书面的道歉形式跟我讲又什么用？说点实际的，有话快说，不说我走了。”沈青苹狠狠一点他的额角，心里却在唉声叹气小孩子就是不能惯。

　　林中鹿猛地抬起头：“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和那些人打？”

　　“我不想看到你遇到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