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凤楼春 ...
-
景泰十二年仲夏，清和，暮色晴霁，山衔璧月，黄鹂啭翠。
夜空玉兔明朗，星光璀璨，微微闪耀，宛如一颗颗镶嵌在幽蓝天幕上的金鳞猫眼。
夜凉如水，清辉流转，这座帝辇之下的皇城月阙笼罩在一片热闹纷繁的氛围中，灯市如昼，游人如织。
墨兰王朝帝君修德，时代清平，政通人和，海晏河清，正是一派大好河山，承平盛世。
国都月阙风气顺达，民康物阜，五行八作蓬勃发展如日中天，商业乃是其中翘楚。
城中勋贵门庭不计其数，环境使然，一时“争豪斗富”之风盛行。
全城骄奢风靡，无论是簪缨贵族还是豪绅富户，皆对和璧隋珠趋之若鹜，日常并穷绮丽，以饰舆服，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月阙财大气粗之士甚蕃，然位居榜首者，除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湛氏，无人敢当。
此时，湛氏旗下被誉为京畿酒楼之最的朝凤楼客人如云，纷至沓来，一望之下俨然座无虚席。
富丽堂皇的楼阁建有四层，碧瓦飞甍，檐铃叮当，架构庞大，凌空翱翔，以优胜姿态傲视群雄。
由于朝凤楼占地位置极佳，背临雍江，毗邻要道，临街正对横跨芷湖两岸的鹔鹴桥。
桥上行人旅客熙来攘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而且内部装饰华丽，极尽奢靡，故成为达官贵人互相攀比藏珍的首选之地。
二楼靠窗西北角的位置观景极佳，竹帘掩映间可窥得几枝鲜红欲滴的海棠花喜庆的开着，若有若无的暗香隐隐飘进室内。
雾气茫茫间，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挽起帘帷，而后轻轻推开了二楼的轩窗儿，一丝昏黄的光亮逸出投映花荫。
那只透白到过分的手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蘸着窗台积聚的雾水，沿着紫檀木八角窗棂细密瑰丽的纹理描摹着，一路勾画到返照淡淡晶莹光芒、打磨十分圆滑的切面。
朝凤楼新招来的几个小跑堂途经此地，恰巧惊鸿一瞥，瞬间挪不动脚，跟定住了一般，贪婪的望着楼上那个令天地失色的美人，不约而同张着嘴失神。
半晌才有人揉揉眼睛，道：“咱们是不是看见仙女下凡了？”
另一人敲了下他的后脑勺：“仙你个头，有眼不识泰山，那是少东家的未婚妻碧莲郡主。”
那人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听说少东家对未婚妻宝贝得很呐。”
旁边有人插言：“那是必然的吧，我要是有这么个美娇娘，也恨不得放在心尖儿上宠着疼着。”
里面稍微年长一些的人道：“别做梦了，快干活吧，一会儿总管找不到人，你们又该受皮肉之苦了。”
小跑堂们如鸟兽四散，却一步三回头，很是恋恋不舍。
二楼雅间里聚集着一帮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另有几位明艳小娇客点缀其间，仿佛万绿丛中一点红，成为一道亮丽惹眼的风景线。
这些钟鸣鼎食之家出身的富贵公子和千金小姐平常惯爱做两件事，一是提笼遛鸟，招猫逗狗，二是吟风弄月，附庸风雅。
最值得一提的是他们隔三差五总要拿出新搜罗来的奇珍异宝炫耀一番，决个胜负，分个高下，以此来获得心灵上的满足感。
这会儿雅席上也不知谁拿出了令人惊叹的古玩珍品，只听一阵抽气声响起，紧接着爆发一片唏嘘，而后便是虚伪至极的恭维谄媚。
人群中一个梳着可爱的垂挂髻，身穿鹅黄色长裙的俏皮少女左顾右盼，直至视线落在窗前，粉嫩的脸蛋儿上浮起一丝天真烂漫的笑容，原来碧莲姐姐躲到那里去了。
少女离开席位，蹦蹦跳跳走到窗前，趁人不备，故意“啊”了一声，想要吓吓聘婷俏立在窗口的碧莲。
可惜失败了，碧莲蓦然回首，杏眸波澜婉转，眼梢微微上挑，形成一丝颠倒众生的狐媚风情，一股直入人心的朦胧媚意荡漾开来。
恶作剧的少女被抓了个现行，碧莲嗔怪的睨了少女一眼：
“蜜夏，偷偷吓唬人这招儿你用过多少回了，自己数一数，谁还会上你的当。”
碧莲凝脂般的脸颊上飘起一抹轻轻浅浅的笑意，她的肌肤水润透明，欺霜赛雪，说不出的白皙透亮。
水蜜夏吐了吐舌头：“我大哥啊，他每次都会上当。”
碧莲看着小丫头得意洋洋的笑，不禁想起那个卓尔不凡的男子，可惜这样风度翩翩的男子却注定不是她的。
她被一纸婚约束缚了自由，硬是和不喜欢的人紧紧拴在了一起。
戌时已过，水衍之……多半是不会来了，他月朗风清且芳兰竟体，与这种满是铜臭味的蚁合确实不相匹配。
在奢侈之风盛行的墨兰，他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保持着淡雅宁谧的仙人之姿，无疑令人神往。
碧莲柳眉间闪过一丝惆怅，稍纵即逝，她强颜欢笑：“傻丫头，你哥哥那是有意让着你呢。”
水蜜夏乃尚书府的嫡女，家中排行老幺，吏部尚书年逾半百才得到了这么个宝贝疙瘩，水蜜夏自然是从小娇生惯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水蜜夏上面有一个长兄，名水衍之，素有姿仪俊美、风流蕴藉的赞誉，是众多怀春少女理想的梦中情郎人选。
碧莲第一眼见到那人，是在尚书府的筵席上。彼时春和景明，桃花纷飞，他锦带华服，气质温润，正聚精会神提笔赋诗。
水衍之字迹凝练，浸透纸背，入木三分，散发着芝兰玉树般的俊逸缥缈。
碧莲被其出众的风采所吸引，当场愣在原地，犹如五雷轰顶，久久不能自拔。俄顷，她才幽幽慨叹世上竟有如此完美的男子，品貌与才情并驾齐驱。
“碧莲姐姐，”水蜜夏见她有些失神，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怎么不过去啊？那边好热闹的。”
碧莲察觉到自己因深深埋在心底的那个人而恍惚，苦涩感伤的同时又泛起一丝小小的甜蜜，萦绕心头，经久不散。
碧莲的雪腮飘拂几缕淡淡的绯红，仿若染了一层薄而细腻的胭脂。
水蜜夏无论见过多少次，还是会为碧莲的美丽失神，明明同为女子，可是她就是觉得碧莲姐姐美若天仙，把在场的所有女子都生生比下了去。
水蜜夏牵着碧莲回到席位上，旁边坐着英国公府千金傅雪容，她穿着浅绛色折枝梅花纹的新款衣裳，脸上画着精致的桃花妆，眉心六瓣花钿更显光彩照人。
单看这傅雪容也算出挑，但被碧莲一衬，就立刻黯然失色了。
偏偏碧莲素着一张小脸，未施粉黛，完全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和浓妆艳抹的傅雪容一对比，简直是事故现场。
傅雪容亦深有体会，凡是没有碧莲出席的地方，自己一定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但只要碧莲来了，全场的光芒就都被她轻而易举夺走了。
傅雪容好歹是国公千金，骨子里流淌着骄傲矜持，她干不出冷嘲热讽那等事，但她的小跟班顾枕棠和庄镜玉可以。
这两个人前者是校书郎之女，后者父亲乃下牧监丞，皆为微不足道的九品芝麻官。
顾枕棠、庄镜玉的父亲依附着英国公府生存，唯英国公马首是瞻，傅雪容让她们往东她们绝不敢往西，指哪打哪，典型的狗腿子。
在庄镜玉的怂恿下，顾枕棠故作羡慕道：
“碧莲，你未婚夫他家真够豪气的，一间酒楼尚且装饰的如此金碧辉煌，这墙是刷了金粉吧，还贴了碧玺，以后你嫁过去可有福喽。”
顾枕棠说这话完全就是在膈应碧莲，月阙城里谁人不知广陵王府之所以同湛氏联姻，是因为门庭萧瑟香火凋敝，开支一度捉襟见肘。
而富可敌国的湛氏恰巧需要王孙贵族来撑场面，这样一个谋财一个求名，二者一拍即合，遂成儿女亲家。
不过社会风气再开放，士农工商，商排末尾，一个大家闺秀嫁作商人妇，也是够脸上无光的。
碧莲毫不动怒，仍旧云淡风轻，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傅雪容等人最讨厌碧莲这种不骄不躁的模样，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装什么装，广陵王府只剩下一座空壳子，实际上入不敷出，若没有湛氏扶持，恐怕早就树倒猢狲散了。
人群中好多膏粱子弟都对碧莲存了不良的念头，一双双眼睛在她姣好的绝色容颜上打转，当视线落到那窈窕玲珑的曲线上时，更是生了几分猥琐的心思。
碧莲今天穿了一件桂子绿茶花蝴蝶窄袖绡襦，搭配玉兰团花卉暗花绸高腰裙，腰下缀彩色飘带数条，衬的她愈发腰细腿长。
男人们双眼冒光的盯着碧莲浑圆高耸的胸脯，不盈一握的腰肢，婀娜纤细的双腿，脑海中不禁意淫出那两条玉腿环在自己腰间的画面，光想象就足够令人热血沸腾的。
想归想，他们可不敢得罪势力庞大的湛氏，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前几年骚扰碧莲的大有人在，但很快就自食恶果，暴尸荒野的、横死街头的、家中遇害的……
死法千变万化，层出不穷，唯一不变的就是下场凄惨恐怖。
俗话说的好，酒壮怂人胆，偏偏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
一个烂醉如泥的登徒子妄想轻薄碧莲，摇摇晃晃走过来：“美人儿，听说你面临窘况，让小爷我一亲芳泽，这些都给你，可好？”
他一开口酒气熏天，两手一推，满箱子稀世珍宝呈现在碧莲眼前，竟是打算用钱来侮辱碧莲。
傅雪容等人正愁看不到碧莲的笑话呢，没想到好戏这就来了。
水蜜夏气得脸色通红，指着那个酒鬼的鼻子骂，碧莲阻止了她，缓缓起身，红润剔透的指尖在乌木箱子里挑挑拣拣，而后拿起一柄金镶玉如意。
正在众人不明所以时，碧莲朱唇微勾，逸出一抹美艳至极却又饱含讥诮的笑。酒鬼霎时呼吸凝固，恨不得将她搂入怀中百般疼爱。
碧莲垂下眼帘，神情透着不易察觉的轻蔑，手心掂量了两下金镶玉如意，在众人的错愕中猛然砸向那堆玛瑙翡翠。
瞬间折玉沉珠，一片狼藉，仿若纷纷洒洒的碎玉乱琼。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凤楼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