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曈曚》猹戚戚

7、地龙（一）

　　2018年9月20日 晴
　　夏荔案结案已经过去3天了，而刑侦3科并没有闲下来。马顾程，周奇的证词许多疑点都围绕在这个马顾程的人身上，今天是陶冼跟着李渊在A市出差的最后一天，在A市警局的合作下，陶冼已经把所有跟周奇和马顾程有接触的人都排查了一遍。
　　“渊哥，这个马顾程身边接触的人已经查完了，还是没有找到线索。”陶冼疲惫的关上电脑向李渊做着最后的汇报。
　　“嗯，我知道了。”李渊正在订回Y市的机票，头也不抬的回道。
　　“渊哥……”陶冼不甘心的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却被李渊打断了：“把收集到的信息整理好回去交给档案室，有没有收获现在还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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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9月21日 阴
　　桌上的奶茶已经放得温凉，没有了热气，文件整整齐齐地叠着，陶冼正叼着半根油条出神。
　　“我以为你辞职了呢。”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捏住了陶冼叼着的半根油条，并且迅速的拽走了。
　　陶冼抬头，看见那半根油条进了李卅的嘴里，一边嚼着，还接着用没睡醒的低沉嗓音说道“不然以你的热情，我以为这份文件昨天就应该送过来了。”
　　“……”陶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卅还是一如既往的邋遢样，眉眼中的漫不经心仿佛在嘲笑他那些没有根据的猜忌。回过神，陶冼张了张嘴，最后说了句无关紧要的：“档案室不是还没上班吗。”
　　李卅默默地看着陶冼，他的瞳中仿佛空无一物，但是却带着深深的探究。陶冼想要移开视线，但是却移不开视线。
　　李卅没有搭理自己无意义的问话，也没有询问自己欲言又止的原因，陶冼觉得他们对视了许久，李卅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沾了油的手指，把视线移到了桌子上，拿走了那叠整齐的文件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李卅离开的背影，渐渐的和那一夜在公园看到的人影重叠，陶冼最终还是在背影拐弯之前站起身追了上去。
　　“卅哥，你去过西区那个公园。”陶冼拉住了李卅的手臂，不是怀疑，陶冼确定，那个人一定是李卅，人的容貌和体型会变，但是一些行动的习惯性细节，是一辈子都改不掉的。陶冼平日里对李卅的观察不少，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李卅看着陶冼，不慌不忙的看着拉着自己手臂的小警官，睡眼惺忪的脸上慢慢勾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是。”陶冼听见李卅低沉又清晰的声音。
　　“你还去了安居苑。”陶冼又说。
　　“哦？”李卅还是笑着。在刑侦三科这么久了，陶冼只见过李卅面无表情的样子，睡眼惺忪的样子，忍耐起床气的样子，这应该是陶冼第一次看见李卅挂着笑容和自己的搭话，但是李卅虽然笑着，陶冼却觉得有点背脊发凉。
　　“桂花混着香水的这个味道。虽然很淡，但是我闻到了。”陶冼看着李卅的眼睛，就像几分钟前李卅看着自己那样。
　　“所以？”李卅挑眉看着陶冼。
　　你去做什么的？你怎么进去夏荔房间的？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查到死者身份，你是怎么知道那里是夏荔家的？如果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档案室工作……
　　“我觉得同事之间，工作方面应该多一些坦诚。”
　　“那么陶警官，我的工作哪里没有做好呢？”李卅脸上那个让陶冼背脊发凉的笑容渐渐变得玩味。
　　“比如说，破案的时候就应该齐心协力，互相帮助，有了线索或者想法要……”
　　“破案是警察的工作，档案室只负责资料的收集、查找、管理。”李卅打断了陶冼的话，抽出手臂接着往档案室走。
　　“你……可以是警察。你有这个能力。”陶冼跟了上去。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李卅什么样的回应。但是从李卅承认他去过公园和安居苑的那个瞬间，陶冼就知道，李卅有些优秀的刑侦能力，和李队不一样的，但是又很像的某些能力。
　　“但是我不是警察。”李卅走进档案室，驾轻熟路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把那叠整理好的文件随意的摞在了杂乱的桌上。
　　“我以为你会问些更有用的。”李卅瘫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修长的身体伸展开来，露出了一截腰。陶冼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李卅看起来不像经常运动的人，但是腰上却有着紧实的肌肉。
　　“你知道我看见了。”陶冼拖过一个椅子，坐到了李卅的对面，“李卅，你很可疑。”陶冼忍不住说道。“但是你不会告诉我，我问不问，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不问。”
　　李卅闭着眼睛仰靠在椅背上，脸上都是倦意。
　　“李队让我和渊哥秘密继续追查马顾程，渊哥让我多来档案室找你。”陶冼接着说，“不声张，但是却让我来找你。他们信任你。”
　　“陶警官，你觉得秘密调查应该找什么样的人来调查。”李卅还是那个姿势，像是快要睡着了，声音中也透着懒倦。
　　“值得信任的并且有能力的人。”陶冼想了想，认真的回答。
　　“那为什么来这里的是你，不是赵渊。”
　　“！”李卅的这句话，让陶冼愣住了。陶冼觉得李卅很可疑，但是却被李队点名介入秘密调查，陶冼以为李队信任李卅，那么自己呢？入职不到半年的新人警察，陶冼自知自己的斤两，学校成绩再优秀，在真正侦破的时候是如何的毫无头绪，抓心挠肝，毫无意义还不是一名成熟的警官，也和李队没有什么私交，为什么会被指派做秘密调查呢……
　　李卅睁开眼，看着哑口无言的陶冼接着问：“那么，秘密调查要怎么进行呢。”
　　“不声张，暗中调查。”陶冼答。
　　“如何做到不声张。”李卅又问。
　　“……”
　　“什么样的案件，会需要秘密调查？”李卅仿佛是歇够了，站起身，拿起文件，不再理会陶冼，进了档案存放室。
　　陶冼坐在椅子上，终于明白了李卅想说什么。秘密调查，不是大型案件防止打草惊蛇、嫌疑人毁灭证据，就是有人施压，嫌疑人身份不一般，不可以放在明面上调查。而警局里的动作，只要是稍微有能力和权利的警察，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反而是一些小警察，就像电视剧里的龙套，平日里做的都是琐碎工作，反而不引人注目。
　　李队不是重用自己，而是自己刚好，是一个有基本的能力但是又不引人关注的新人。
　　那么李卅呢，陶冼不明白，他是在暗示他和自己一样，只是个正好适合执行任务的“普通人”，还是别有所指？李卅的诡异行动又没有实质上的意义，他到底图什么呢？
　　李卅拿着一摞案卷走了出来，坐到椅子上，饶有趣味的看了一眼刚想明白了又陷入新的迷茫的陶冼。“陶警官是7月入职的吧？”
　　“是。”已经入职接近3个月了，跟着赵渊学习了许多，但是实战经验还是少的可怜。
　　“那你需要好好补课了。李对这次要动的，可是个大家伙。”李卅把手上的案卷都丢到了陶冼面前。
　　陶冼伸出手，一本一本的翻动着，《何建国连续杀人案》《跨市特大幼童拐卖案刑侦资料》《Y市特大走私案》……有几本陶冼有印象，那是刚入职的时候何建国案时曾经收到过的小纸条上有过的案件，还有些各地的一些大大小小的案件，大至连续杀人、走私，小至车祸，无人伤亡。
　　“你刚刚送来的那些，没有经手过别人吧？”
　　“除了你，只有渊哥看过。”
　　“嗯，明天周末，好好休息，下周一再过来吧。”李卅拉过陶冼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放了一把小小的钥匙。是档案室的钥匙，陶冼默默把钥匙捏在了手心，把案卷小心的放进袋子里，离开了档案室。

　　2018年9月22日 阴
　　何建国，Y市本地人，某一天无故缺勤，同事上门找人，发现了何建国妻子王玫的尸体，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带走了，门窗没有被闯入痕迹，凶器是家里的菜刀，插在王玫的胸口，仅有这一处致命伤。菜刀上只有何建国和王玫的指纹，家里也没有发现其他人出入的痕迹，一切证据都指向失踪的何建国。
　　第二天，何建国的儿子何先被杀害。何先死因同样也是要害被匕首刺穿。现场有打斗痕迹，同样也是财物全部被人拿走，现场留下的证据同样指向不知所踪的何建国。
　　何建国被抓捕归案，一开始矢口否认自己的罪行。最终在审讯中，面对越来越多的证据松口承认了犯罪经过。何建国某一天发现了妻子的巨额存款，怀疑妻子出轨，再三追问下发现妻子和人勾结在做儿童拐卖的生意。何建国在念在夫妻之情极力劝阻未果，和妻子发生争执，妻子拿出菜刀相逼，争执下误杀了妻子。
　　王玫断气后，何建国在屋内翻找，想要收集证据证明妻子罪行，但是发现了巨额的金钱和王玫与合作伙伴的交易记录，发现有门路可以逃走，何建国放弃了自首选择逃逸。带走了巨额金钱打算最后见儿子一面，但是见到儿子后，发现何先早就知道了王玫的生意，并且也是帮凶之一。何先威胁何建国交出王玫的钱，不然就报警，何建国感到自己被背叛与儿子再次发生争执，拿起刀杀害了何先。搜刮财物和证据后，用巨额的金钱冒充王玫联系合伙人动用资源销声匿迹。
　　案子的核心就在于这个合伙人。合伙人只与王玫在网上联系，称为程总。王玫和何先负责找孩子，程总负责运输。之所以案件拖了许久，就是因为Y市到C市的飞机和火车都没有何建国的搭乘记录，何建国本人也没有驾照，如果驾车也至少需要20小时才能抵达C市，而何先与王玫遇害时间仅仅间隔12小时。
　　何建国坦白是利用程总的运输渠道从Y市抵达C市，并且销声匿迹生活了2年。但是他只说自己听从安排蒙上眼睛坐上了车，并不知道实际运输过程。钱花光后，程总就不再理会何建国，最终何建国行踪暴露被抓捕归案。
　　陶冼的周末就用在了案卷的阅读上。李卅给的案卷共有7个案件，关键的线索都断在了这个提供运输渠道的组织上。程总和马顾程应该是同一个人，他利用周奇名下的物流公司，干了不少违法的勾当：运输违禁品，买卖儿童，杀人抛尸……
　　但是却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个组织的存在。而只有夏荔和王玫，可能与马顾程本人有过接触，但是两人都已经死亡。
　　陶冼趴在桌上，又一次感觉到了这种深深地无力感，就像发现夏荔尸体的第一天，毫无头绪，不知道从何下手的无助让陶冼感到挫败。
　　李卅是如何从千万个案件中找出这七个的呢，这是失去意识前陶冼脑子里最后的一个问题。

　　2018年9月23日 晴
　　陶冼的生物钟总是让他准时的在5点半睁开眼睛，但是很明显，今天陶冼醒来的时候不太舒服。
　　昨晚趴在桌上睡着的后果就是：脸颊上的红印，麻透了的手臂和腿脚，自己酸痛难忍的脖颈。
　　花了好长时间才站起来的陶冼想起了那个可能经常用这个姿势睡觉的人——李卅。并且发现了自己每次把李卅吵醒时李卅能在10分钟以内开门是多么的令人佩服，并且挣扎着开门以后带着起床气没有揍自己的李卅是多么的伟大。至少陶冼自己，在座位上挣扎了15分钟，才站起来，并且心情糟透了。
　　还是熟悉的街道，每天早上的六点到七点，是陶冼雷打不动的晨跑时间，Y市的早晨，总是清冷的。空旷的城市，平日里人都不算多，凌晨就更是有人迹罕至的感觉。工作日偶尔还有零零散散的学生，打闹嬉笑的声音给这个城市带来一些生气。但是周末的早晨，Y市仿佛一个荒岛。
　　陶冼却挺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像深夜的学校操场，一个人跑着，全世界都很安静，并且清冷，这个时候的自己，流着汗，肌肉因为运动有着灼热的温度，就连自己的喘息，也是灼热的，这样的热度，在空无一人的空间和时间里，在自己身上燃烧。
　　绕过了安静的学校，拐了这个弯就是一小块住宅区，陶冼特别喜欢这个小区门口早晨的油条，这块住宅区以前是个国营工厂，拆了以后建成居民楼供给退休的工人，一直到现在没有翻修过，旧式的矮墙，红砖的房屋上长满了绿色的爬山虎，破旧但是却有年代感。Y市本地人都把这块仿佛被时代抛下的居民区称为老场子。
　　这里住的退休工人多，所以基本都是老年人，这个推着车每天早上来卖油条的老太太，应该也是住在老场子里的居民，老太太的油条，价格便宜，酥脆可口。
　　陶冼每天跑到这里，就会买点早餐拎着，散步走回去。老场子的老年人多，附近的饮食店价格都比较便宜，不过好吃的就很少了，大多都是实惠的馒头和按斤切的蛋糕一类。
　　“两根油条。”陶冼走了过去，把钢镚儿放在塑料的小盆里。
　　“小陶啊，今天不上班吧？要不要就在这坐着吃了再走？来杯豆浆？”
　　“好啊，谢谢奶奶。”陶冼在旁边的小塑料凳上坐了下来。
　　“来，豆浆油条。”老太太把早餐放在了便携式的小桌上。
　　“唉，警察也辛苦啊，你年纪轻轻，注意身体。”周末的早晨十分冷清，老太太也没有别的顾客，便也坐了下来。
　　“不辛苦，您看，我身体好着呢。”陶冼笑了笑，咬了口刚炸出来的油条，脆香的口感让陶冼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三言两语，陶冼就吃完了早餐，和老太太打了声招呼，开始散步回家。
　　小坐那一会儿，身上因为跑步出的汗也干的差不多了，身体的温度也慢慢地降了下来。绕着老场子走到后门，再过两条街，就到家了，陶冼跟着熟悉的道路走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慵懒的，步伐拖拉的，修长的，站不直的身影……是李卅，早晨的6点50分，李卅拖沓着步子，走向老场子的后门。
　　也许是想询问案情，也可能是心里还有对李卅的怀疑，或许只是单纯碰见想要寒暄两句。陶冼还没有想好理由，总之迈开了腿跟了上去。
　　李卅仿佛刚熬了夜，走路有点脚步虚浮的感觉，摇摇晃晃的拖着步子在老场子里走着，陶冼跟上去发现李卅没有注意到自己，也就没有出声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场跟踪。
　　陶冼虽然每天跑步都会经过，但是却从没走进过老场子。红色的砖块，生锈的窗户，墙壁上是红砖的红，由下至上，从墙角的墨绿青苔到高处缠绕的爬山虎，颜色从深到浅，书写着时光的痕迹。房屋排列得十分紧密，有些单元楼之间甚至只能一个人通过。
　　李卅熟门熟路的走着，七弯八拐的到了一个单元楼，然后站在了单元楼的门口，那人影仿佛叹了一口气。
　　“陶警官这是想去我家坐坐吗？”李卅慢慢转过身，对着陶冼藏身的拐角淡淡的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