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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到戏园子的时候,戏已经开场了,台上一个水袖荡漾下来,天女撒花一般谁也不知道那满袖的情思是洒向谁的,台下的老老少少都从眼睛里生出绵密的细网,想要把台上那小黄莺网进自家笼子里,我站在门口的这个方向,恰恰能看出她转身的一瞬间飞快地抛了一个媚眼到我这个方向,和三姨娘喝醉之后看我爹的眼神一模一样。我心虚地扶了扶帽子,一切正常,心头泛上几分甜滋滋——第一次打扮成少年郎,就有小娘子抛媚眼,可见我素日里有多么风流俊俏。
      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二楼的视线要开阔几分,我探头环顾,想要找到我尚未成亲的夫君——新科状元郎裴度。
      说起我这位尚未成亲的夫君,最早得名便是今年开春时,殿上三答圣问,御笔钦点状元郎,一举成名天下知。当时大街小巷都在流传裴家祖宅有棵成精的老树,祖荫庇佑,才出了裴度这么个几百年下凡一次的“文曲星”。一时之间,想与裴家结亲的人络绎不绝。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不过短短数月,前途一片光明的状元郎因为直言上谏林贵妃的弟弟行贿吏部,得罪权臣世家,惹得龙颜大怒,被贬来南方做一个小小的漕运都御史。树倒猢狲散,烫手山芋般的亲事自然也都没影了。
      人生大起大落得太快,倒是便宜了我那大老粗的爹。
      我们老朱家,虽说八百年前有可能和当今圣上是一家,奈何同姓不同命,我爷爷,杀猪起家,攒下了不算微薄的家底,到了我爹开始经商,南来北往地倒腾出现在的产业,在这城中,也称得上一声“朱员外”。
      盆满钵满的朱员外生平有两大憾事——一恨自己膝下无子,二恨不能为朱家挣个功名。所以便把目光转向女婿,有道是一个女婿半个儿,必须要找半个满腹经纶的儿。连带着平日里对我,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寻夫子日日教导。然我继承了爷爷杀猪的豪气,女工礼数学了个七七八八,日夜里想的是去闯荡江湖,找一个绝世少侠,做一对话本子里的江湖野鸳鸯。
      没想到前几日这杀千刀的状元郎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温婉娴淑,有大家风范,堪为良配”,上门提亲来了。我爹自是一万个乐意,当即满口应允。当阿碧这丫头叽叽喳喳地跟我转述裴度夸我的话时,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应该不是我爹花钱雇人散布的这种虚假消息——我爹识的那点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么多文绉绉的四字词语。
      总之,我和裴度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我爹每每和别人提起这桩官商勾结钱权交易,脸上的肥肉便笑的一颠一颠的。而我,身为多情的女儿家,自然是私下里四处打听我未来的夫婿是否如我期望的那般神功盖世,侠肝义胆。直到修理花圃的宋老头那个在南街戏园子打杂的侄子,跟我身边的丫头阿碧献殷勤的时候透露——裴状元挂名当了这都御史的差,不去管那漕运事务,反倒搭上了个姓白的戏子,平日里吟曲作乐,好不快活!
      古人云——空穴怎会来风,我素来去庙里烧香都不忘跟佛祖念叨要嫁个武功盖世的英雄好汉,这七七八八的流言听下来,只怕那裴度和我心中所愿相差甚远,还是个好男风的小白脸!所以我今日特地来戏园子捉奸,哦不,是查明真相。
      台下一片噪杂,乌泱泱的人头中根本看不出哪个才是裴度。何况一直以来只听说他“骨貌疏清,风仪落落”,哪里知道他长得是人样还是鬼样。

      “公,公子,您有什么事就吩咐一声,能,能先把小的松开吗?”随手抓过来的小厮一脸惊恐,一幅喘不过气要死不活的样子,我赶忙松开抓着他领子的手,堆上带着歉意的笑容:“小兄弟见谅,方才下手没轻没重,本公子想向你打听个人——园子里可曾有位白行简,白相公?”
      “有的有的”,小厮正正衣领,眼睛里已经有了几分打量。
      “那劳驾小兄弟引本公子去白相公那里喝杯茶,会一会他?”边说边塞过去一锭碎银子。
      那小厮瞅瞅银子,面露为难之色,难道是嫌少?
      “公子,实在是不巧,今日裴大人也来与白相公清谈,一时半刻怕是挪不开身的……”
      果然!
      “天助我也,看我等会儿子便拿下这奸夫淫夫!”心里嘀咕着,面上笑意更浓:“劳烦小兄弟指给我看看白相公在哪件屋子,我且在屋外等上片刻。”
      “这……不大妥当吧”小厮面露迟疑,“怎么能如此劳烦公子……”
      “无妨,美人嘛,值得本公子等待。”我趁着说话的时机一把挥开手中的折扇,扇面上两个泼墨大字——\"风流”。
      小厮显然注意到扇面上花重金请名家题的大字,连声夸赞道:“公子的这番做派,乃是真名士,自风流呀!”我忽视掉他阳奉阴违的笑容:“带路吧。”
      原来戏园子后面自带一个小院子,倒是不必七拐八绕。
      “喏,就楼上东边那间,公子您在这凉亭稍等片刻,等裴大人走了,您进去拜见就行了。”那小厮指给我二楼东边的厢房,转身离开之前又不放心地交待:“公子若是见到了白相公,还请温存一些,这白相公可是裴大人心尖儿上的人物呢。裴大人素来不喜有人打扰,所以今日我并未上前通报,还请公子自行方便。”
      “我晓得了,小兄弟你且去忙你的吧。”
      似乎是前面还有一大堆活计,那小厮快步离开了这个小院,他前脚刚走,我就已经爬上了二楼——开玩笑,等裴度走了再进去,还捉哪门子奸?

      东厢房里似乎有人在说话,可这声音太低,着实听不清楚,想来必定是你的嘴巴挨着我的耳朵,压低声音,就像话本子里常说的那个什么耳鬓厮磨,对嘛,大白天的说起情话来可不就得低声细语,怕外人听了去。只可惜今日没有外人要听,只有我这个裴大人未过门的“内人”。
      窗户纸并未像话本子中写的那样,伸出舌尖,轻轻一舔就会破个洞,我口水都费了大半,这窗户纸还是舔不开。舔了半晌,我开始觉得自己的姿势着实诡异——半趴在别人的窗户上,伸出舌头,舔窗户?真是有损我们江湖儿女的光明形象。
      如果是江湖儿女,来捉奸,该是如何?
      那肯定是要二话不说,一脚踹开房门,手起刀落,劈死那奸夫,然后面色如霜雪,目光似寒冰,盯紧那给自己戴绿帽的情人,压抑住心中剧恸,将准备好的休书甩在情人脸上,背着宝剑,转身离开,勿要回头。
      而且根据我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少侠为天降绿帽醉酒心痛之时,必定会有一名出身名门艳绝武林的女少侠,偷偷溜出家门,恰好碰上醉酒的男少侠,一番不打不相识之后,两人日渐情深意笃,再经过一番磨难,比如什么单挑五大门派啊,潜入皇宫窃取救命神药啊,总之这么一堆磨难之后,两人终于修成正果,开始浪迹天涯,从此江湖上就只会流传下二人的传说。反正江湖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两三年,十八年后,少侠的儿女们又会出现在江湖,谱写新的传奇。
      重温了一遍话本子里的常见情节,现在本侠女要开始走上江湖之路的第一步——踹门。
      嘿——哈!”我一脚向房门踹去——“啊疼疼疼疼……”
      巨大的声响之后,门并没有被踹开,反倒是我的脚,可能要在走上江湖之路的第一天废掉。
      门内的人显然听到了,废话,这么大声再听不到就是聋子了,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我抱着脚沉痛地低头思考,早知道这门这么结实,就应该老老实实直接敲门的。
      正当我沉痛之际,一片阴影缓缓移过来,既然对方出门迎战,我已经失去了捉奸在床的先机,只有直接开始破口大骂。
      什么?问我为什么不手起刀落劈了那奸夫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啊兄台,我这边刚一举刀,那边就有大历朝六百零六条刑律等着我呐!平和一点,杀人不值得。
      就在我思考如何开骂,第一句以问候祖宗八代开头还是先以杀气腾腾的眼神震慑住对方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我肩头:“你没事吧?”
      入目便是一个男人的脸,脸颊略显消瘦,一双眼睛反倒是极为出众,睫羽纤长,向着光的那半边脸可以看出瞳仁颜色略浅,仿佛聚了几点日光在里面流转。
      “这位公子?”面前的睫毛轻轻眨了一下,我立刻回过神来:“啊?啊!我没事儿,不小心撞门上了哈哈哈……”
      打着哈哈站起身,才发现门口还占了一个年轻男人,眉眼微挑,带着几分媚气,唇边似笑非笑,正往这边打量。
      “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睫毛又在轻轻眨着。
      “我,我来找白,白相公……”来之前编好的一套瞎话已经忘得七七八八,还没想好怎么蒙混过去,门口那人便已开口,声音里带着三分笑意:“不知公子来寻在下,所为何事呀?”
      “你就是白行简”原来这位就是,怪不得身上有股子媚气。
      “正是在下。”
      “你——”话到嘴边却又忽然不知道如何开骂,难道骂他勾引我男人?不行,现在看来我身边这个睫毛跟扇子似的男子就是裴度,两个人衣衫整齐,看不出什么“白日宣淫”的痕迹,可是分明又觉得这两人不对劲的很。
      “白相公,怕不是你的相好找上门来了?”一直站在我身边的裴度开口调笑道“这位公子一直盯着你,是你辜负了人家吧?”
      “不”,我打断想要开口的白行简,转头看向身边满脸写着“看好戏”的裴度,认真地确认自己的身份:“说起来,我勉强算是裴大人的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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