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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高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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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疏竹,梅花如雪。
太子宫中的梅花树在夕阳下落下细碎而又浮动的千丝万缕的影子,仿佛是被生生地揉碎在红尘之中的斑驳的光阴。
“别碰我!”萧云桓沉声说道。
“云桓,你怎么每次都像是我要吃了你的表情?”南宫梓笑道,“过来。”他对他招了招手。却没有想到,萧云桓会往后退了好几步,离他更远。
南宫梓无奈地笑了笑,倾身上前一把抓住了萧云桓的手,强迫地将他扣在手中。
萧云桓的脸色越发对不悦起来,却还是没有说话,南宫梓直接无视了他的脸色,自顾自地开始解开他的外衣。
“你放手!”萧云桓冷声道,刚想抽出手来,后者却像是知道他下一步动作似的,钳制住了他的另一只手,麻利地脱下了他的外衣。
看到萧云桓红得要滴血的脸时,南宫梓玩心四起,浅笑的眸中闪过了一丝戏虐的神色,他伸出了手朝着萧云桓的脸上摸去。
温润的指尖触碰到他的脸颊,指腹上若有若无的粗糙感极轻地拂过他的脸,像是一片羽毛一般轻盈地掠过。
萧云桓目眦尽裂,脸色瞬间就沉了几分,脸上悲壮的神色像是一个贞洁烈妇。
南宫梓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他挽起了他的袖子,他的双眸掠过他的手臂,顿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地无影无踪,因为萧云桓手臂上的横陈着密密麻麻的疤痕。
上次的那几根比起这个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最深的一条疤痕从已经贯穿了整个手臂,像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蛇。
“云桓……谁干的?”南宫梓颤声问道。
面前这个少年,连他都舍不得碰一下,却有人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对他用刑!
萧云桓默不作声地盯着南宫梓,眸中似乎有些讽刺。
南宫梓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瓶子,倒出了一些药膏蘸在手上,轻轻地将指腹覆在了他的伤口上。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是怕弄痛了他一般,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他的伤口,脸上是难以掩盖的悲痛之色。
萧云桓手臂上的疤痕有几百条,他却是仔仔细细地给每一条疤痕上药,精雕细琢的样子宛若面前的人是一个精致的艺术品,是需要被小心呵护的。
萧云桓只觉得手臂上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南宫梓每次指腹拂过的地方都诡异地出现了一丝滚烫,而被他涂过药的地方却是凉凉的很舒服。
萧云桓依旧是一脸淡漠,抿着唇没有说话,南宫梓也没有说话,因为给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上药是不能被打扰的。
只是,那瞬间却又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萧云桓盯着面前的人的眼神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一丝微妙的变化,他淡漠地眼睛之中仿佛被注入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神采,像是被增加了什么其它的东西,让人感觉到眼前的少年似乎不再像他以往的那般冷漠和骄傲,似乎整个人被注入了一丝活力。
一阵微风混合着清冷的梅花香拂面而来,微风吹散了南宫梓额前的一缕碎发。
萧云桓心下微动,抬起了他的手,纠结了半晌,却还是放了下去。
“娘,你说说为什么夫人就是不喜欢少爷呢?少爷每天这么努力,不就是希望夫人能多看他一眼吗?”季疏皱着眉头对着旁边正在刷碗的妇人说道。
闻言,妇人停了下来,将手在破旧的围裙上抹了两下,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 “谁说不是呢,前日我亲眼看着夫人命人用鞭子抽打少爷,这有倒刺的鞭子抽在人的身上得有多疼啊,我光看着每次抽出的时候带出的血肉就受不了,可是少爷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趴在地上一声都不吭。” 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孩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从小就能忍,无论是受了什么样的委屈都是一声不吭,自己的亲娘这么对他,也从来没见他哭过一次。”
季疏点了点头,深表以同,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忙说道“我昨天见到少爷笑了。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少爷笑,昨天我想给少爷上药,他却让我出去,可是我分明看见少爷用手抚着手上的伤口在笑。”
他老娘瞪了他一眼“别瞎说,有谁看到自己的身上这么多疤痕还能笑得出来,况且我就从没见过这孩子笑过。”
季疏不满的哼哼道“娘,我说得是真的,少爷真的在笑。”
他老娘却明显是不相信他的话,自顾自地感叹道“同样都是儿子,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待遇怎么能差那么多呢?前天她打少爷的时候,屋子里跪了一大群的丫鬟婆子替少爷求情,可是夫人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看着鞭子落在少爷的身上。造孽啊!有哪个当娘的能这么狠心啊!那老爷也是,同样对少爷不管不顾的,幸好我们家少爷从小聪明懂事,否则这样一个孩子还不被他们养坏了!”
“娘,你说少爷会不会……不是夫人亲生的?”季疏鼓起勇气问了这一句。
顿时,房间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半晌,妇人抬起了头狠狠地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骂道“别听那群不安分的下人乱嚼舌根子,主子也是我们这种人能在背后议论的?少爷不是少爷还能是什么!我们作为下人只管照顾好自己的主子就是了,别的什么都别问,也什么都别管!”
季疏低下了头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其实,关于萧云桓是不是夫人亲生的这件事众说纷纭,有人说萧云桓不是夫人所生,是夫人当时为了争宠去外面抱来的孩子,也有人说萧云桓是萧将军和外面的女人所生,过继到夫人的名下。
真的不怪府里的下人们这样猜测,实在是夫人对两个儿子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一个儿子从小长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几次,更别说小时候抱过几次,每一次见他的时候都会在下人们的面前将他毒打一顿,另一个儿子却是从小被捧在手里,衣食住行全都是最好的。
其实,不止是萧府的下人们这样怀疑,依萧云桓的敏感多疑,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只是他从来没有去查证过,也从来没有去多想。
因为从小与生俱来的骄傲与自卑让他宁可像现在一般生活在高贵的萧府做着高高在上的小少爷尽管被人打得遍体凌伤,也不愿意被人如丧家之犬一般赶出了这个家门像是乞丐一样在经都城中以乞讨为生,这是他想都不敢想象的。
萧云桓就是这样,即便身体已经血肉模糊并且长满了虱子,也要在外面披上一件最华美的袍子用最高贵的神态走在人们的面前。
可是,现在这样的一个愿望对他来说都是奢望。
萧府的后花园的池子旁边有一块浑然天成的假山石,正好半个成年人的大小,上面长满了一层厚厚的青苔。
两个女子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平月姐姐,这盒海棠酥是老爷说要给少爷吃得,我们这样拿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另一个女子不屑地说道,声音陡然尖锐了不少,“他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夫人大发善心捡来的野种,能在这府中留他一命算是极大的恩赐了,还敢跟我耀武扬威!”
另一个女子有些着急地环顾了四周一圈,扯了扯她的袖子道“姐姐,小心祸从口入。”
谁知,她这句话无疑是拔了老虎的毛,那平月一听,脸立即就竖了起来,瞪了旁边的丫鬟一眼道“有夫人给你撑腰你怕什么,那也是夫人心地善良才留他一命,若是我的话,直接一了百了地弄死他,也算是做了件好事,送他去和和他的家人们团聚!”
“他还有家人?”旁边的女子惊呼道,“他们……死了吗?”
平月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道“是个人都会有家人的。如果他们不死,他的事当初又怎么会瞒得住!”
说着说着,两人的声音渐渐地远了,直到消失地听不见了,萧云桓才从旁边的假山里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极冷,眸中像是泛上了一层冰渣子,透着冰天雪地一般地寒冷。他右手的指甲紧紧地克在左手的手腕上,手腕上的伤口顿时破裂了,鲜血像是泉水一般地涌出,他却是感觉不到任何地痛楚似的,依旧没有放开。
他像是找到了一把陈旧的钥匙一般,打开了他心中所有的疑惑。
其实,他一直敬重的母亲竟是杀了他全家的仇人,他每天勤勤恳恳地念书习武就是为了心心念念地让他的仇人多看他一眼。
他成为京都城中的小神童是为了让他多看他一眼,成为了太子伴读是为了让她多看他一眼,每天在她散步的后花园中停留一会也是为了让她多看他一眼……
他顿时觉得很荒唐,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都很荒唐!
少年突然仰天大笑。
冰冷的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的杀意。
那一瞬间,曾经深深地烙印在少年心中的敏感和自卑瞬间土崩瓦解,所有的自卑、渴望、骄傲、都在那一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就像昨日还是万丈高楼今日就变成了一片平地。
下人们都说少爷不知道为什么话更少了,每一次都是冷着一张脸,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少年应该有表情。
他曾经每次为了想见到苦苦练剑时的憧憬和雀跃,还有在人前的故作骄傲来掩饰自己的自卑,伤痛到极致时的隐忍先在在他的脸上都化作了那张冷漠的脸上残留过的了无痕迹的风霜。
他的眸中总是凝着一层寒冰,他变得更加冷漠,更加冷傲,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原本因为南宫梓而温暖起来的心瞬间就被寒冷侵袭,凝结成了一块无坚不摧的千年寒冰。如果说以前的萧云桓只是骄傲又自卑又敏感,那现在的萧云桓的身上就再也不会出现这种反应了。
因为他的心已经冷了!
一个连心都已经冷了的人又怎么会考虑他人的情绪关心他人的生活?
他的心里已经冰封了,再也住不进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