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代诛魔》秋实绯然

60、最终战（下）

　　生死攸关之时，青屏观的松鹤针如满天花雨洒落。沈怀逸施展出巫蛊之术，拼死阻止这群变种魔。陵光一边用火球攻击它们，一边高喊道：“你跑来做什么！找死吗？”
　　沈怀逸面不改色：“陵光大人请放心，在亲眼见到丁游咽气前，我是不会死的。”
　　幽冥之地的雾气似乎散去了一些，变种魔对无影堂的屠戮却愈演愈烈。尸山血海中，一个云鬓花容的女子遗世独立，群青绣玉兰纹的斗篷随着铮铮琴响上下翻腾。
　　“琴语……”陵光看到她之后，立刻笃定那个人也隐匿在某处。变种魔一只接着一只地摔了下去，然而更多魔物源源不断地飞了出来，好像没有尽头。

　　双方的激战已经持续了五个时辰，无影堂最终陷入了罗生国的包围圈。四周一片死寂，只听到夹杂在风声之中残破的喘息。
　　谢知游环视左右，他的身边只剩下不到二十人。琴语的右手渗出了血，秦琵琶的弦断了两根；沈怀逸的松鹤针用完了，小腿被变种魔的利爪穿了个透；苏业承和紫鸢筋疲力尽，分不清身上的血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无影堂弟子的尸体密密麻麻，让他们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舜华以胜利者的姿态道：“谢堂主，你还有什么遗言，趁现在说出来吧。”
　　谢知游将绝空刀竖于胸前，一道无形的屏障迅速张开，将魔族全部网罗其中。陵光感受到了剧烈的灵力流动，他知道谢知游的幻屏术和俞灵辅不相上下，暗自猜想：莫非从一开始，无影堂就故意让魔族攻进来，打算将他们永远囚禁在摇光之境？
　　舜华抬手止住手下的骚乱，嗤笑道：“这样便想困住本君？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陵光虽然站在和舜华敌对的阵营，但他同样认为谢知游这种英勇悲壮的行为与送死无异。如果不赶快找到逆转局势的办法，除了自己可以靠着火凤内丹不死不灭，整个无影堂都会断送在这里，包括他的兄弟和朋友。
　　心急如焚之际，陵光瞥见苏业承和谢知游眼神交汇，接着用沾满鲜血的手划过广月刀身。他听苏业承讲过安良在幽冥之眼传授三成破魂血祭的事情，立即明白过来，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小五！”陵光叫住苏业承，“小五，你可想好了……如果这么做，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苏业承当然知道陵光所说的“没有回头的余地”是什么意思——动用十成破魂血祭必死无疑。他再次想起安良对自己说过的话：
　　“此举逆天而行，望做好觉悟时再去使用，记住了吗？”
　　苏业承之前以为，安良临终前所说的“做好觉悟”是指不畏牺牲的勇气。直到这一刻，他依然真切地惧怕死亡，但同时也有别的东西在胸膛满溢，然后像山岚中的万丈光芒喷薄而出。
　　“我想好了。”
　　紫鸢闻言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苏业承回握住，感受自掌心传递过来的温情和不舍。他淡淡地笑道：“紫鸢，陵光，能够遇见你们，真是太好了。”
　　说罢，他抽/出手，提刀向阵前走去。紫鸢看着他孤独的背影，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滴落在心脏的上方。

　　除了魔君舜华，在场的人没有谁真正见识过十成破魂血祭的威力，更何况是叠加了魔气、清气和净化之力。
　　包括苏业承自己。
　　这一次，他们终于有机会知道，何为地崩山摧、魂悸魄动，终于有机会知道俞灵辅——唯一练到十成的招式创始者，被称作百年难遇的天才的原因。
　　——以生命为代价。
　　舜华、天阔和其他魔族在一瞬间魂飞魄散，巨大的冲击力将谢知游布下的固若金汤的幻术屏障撞得粉碎。弓海在被吞噬的前一刻使出传送之术，时间只允许他救出一个人。
　　他选择了舜英。
　　幽冥之地的漫天白雾完全散去了，苏业承却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晦暗的天空和大地扭曲成纷乱的图案，肆意又散漫地舞动着。他的身体越来越沉，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阿承！”
　　“小五！”
　　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苏业承半跪在地上，条件反射地用广月刀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明明五脏六腑因为破魂血祭的反噬而坏死，血液的流动也已经停止，他却执拗的不想睡过去。
　　好冷啊……真想再看他们一眼。

　　无影堂尚未从绝处逢生中回过神来，四面八方又有数队人马忽然出现。他们之中有妖族，有魔族，甚至还有人族，但不知是何来路。陵光顿时后背一凉，在这种局势下，就算他想破脑袋，也没有办法找到任何退路。
　　人群之中，一个清瘦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他面容华美，衣饰焕然，两根束发的金色流苏服帖地搭在肩上。他看上去完美无缺，只是手中少了那柄绘有三足金乌的铁骨墨扇。
　　谢知游并不感到意外：“江离，果然是你。”
　　正如陵光先前所料，江离不可能错过无影堂和罗生国的鹬蚌相争。他一直在暗处静静等待着，等待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刻。
　　身前是不堪一击的无影堂，身后是声势浩大的追随者。江离站在风起云涌的战场中心笑道：“谢堂主把苏业承这件武器留到最后，原来是在等舜华派出那些变种魔，再将它们一举消灭，可这也葬送了整个无影堂。至于您本人，应该快被甲子轮回咒折磨到极限了吧。”
　　谢知游之前联合沈沉，隐瞒了身中沈怀逸诅咒的事情。仅剩的十几个下属慌乱道：“堂主，甲子轮回咒是怎么回事？”
　　江离继续道：“想必谢堂主也发现了，舜英被她的手下传送回了魔界。凭江某对这个女人的了解，她不将无影堂碎尸万段决不罢休。”
　　谢知游沉默了片刻：“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离双手背于身后:“我愿意代替您接管无影堂，生生世世守在摇光之境。”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连谢知游也颇为意外。江离仍然微笑着：“谢堂主，我们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您应该了解在下的实力。如果您想遵守和俞灵辅的约定，继续守护住五行八卦阵的火位，在下是不二人选，后面那些臣服于我的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的话音刚落，谢知游很快地说：“条件。”
　　江离轻轻吸了口气：“我的妹妹因为您的禁锢术一直被困在人界，无□□回转世，请谢堂主帮她解开术法。”
　　虽然江离用了尊称和敬语，所有人都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威胁的意味——以江云洁步入轮回换取人界的安宁。他们不禁感慨，没想到江离竟能为自己的妹妹做到如此地步。
　　谢知游沉吟道：“若是这样，江家最后一个亲人就会离你而去。你当真要本堂主这么做？”
　　江离微微垂下眼睑：“这一世，云洁已经受了太多的苦。在下只求她来世安稳，再不卷入江湖纷争。”
　　“不好意思。”陵光站起身，“我虽是个外人，但还是替躺在地上的这些尸体问一句：凭什么相信你能在这个鬼地方待一辈子？”
　　江离的视线落在陵光身后的苏业承身上。那个少年紧闭着双眼，头枕在紫鸢的膝盖上。江离想起青屏观大战前，苏业承曾经许诺会在江云洁的事情上不遗余力。如今看来，尽管立场和阵营不同，他已经履行了当时的承诺，却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陵光大人，”江离收回目光，话语中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除了这里，我再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后来，江离依照和谢知游的约定接管了无影堂，而陵光也依照和石雀的约定回到了朱玄谷。幽冥之地的时空紊乱无章，人界来到了又一个寒冬。
　　“阿光哥，我把温好的酒端来了，你和你的朋友们慢慢喝。”肩膀上蹲着一只松鼠的小女孩换上了厚实一些的苗装，腰间的五彩丝线荷包也是最新缝制的。
　　“阿槿，谢了。”
　　石雀将酒杯全部倒满，自顾自地一饮而尽：“啊啊——还是人界好！”
　　身穿青葱色冬裙的琼缨听他讲完在幽冥之地的经历，有些嫌弃地道：“石雀哥哥，你不是哭着喊着要去助陵光大人一臂之力，结果不仅没帮上忙，自己反倒昏过去了。”
　　石雀又喝了一杯酒压惊：“你不知道那个地方有多可怕，我的妖力根本承受不住！这辈子都不要再和魔族打交道了……不，还有下辈子！”
　　琼缨被他的模样逗笑了，石雀给陵光满上后道：“陵光大人，我实在不明白，谢知游怎么轻易就把无影堂交给了那个叫江离的？”
　　陵光心不在焉地道：“谢知游其实从一开始就把江离选作自己的接班人，况且他没有更多的时间了。甲子轮回咒可不是闹着玩的，谢知游受了那么多次反噬，早已油尽灯枯。幸亏他在临死前解开了江云洁的禁锢术，总算是做了件好事。”
　　石雀并没有关于谢知游解除术法的记忆，于是猜测自己是在江离和谢知游达成交易后失去了意识。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么说，陵光大人很喜欢的那个姓沈的小朋友也……”
　　“死了，不过是自杀。”
　　“什么……？”
　　陵光举着酒杯，杯中醇香温厚的液体与四周阴寒湿冷的空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幽幽地道：“小怀逸作为施咒者，本来还能再活一段时日。可他亲眼见到谢知游咽气后，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琼练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枣红色长裙，道：“听说陵光大人见到了重明上仙？”
　　陵光半杯酒下肚：“嗯，他在机缘巧合下驾临幽冥之地，便派了座下的商月和棠月，邀广月前去一叙。广月那家伙还特意把断成两截的残月带了过去，真是多此一举。”
　　琼缨兴奋地道：“真羡慕陵光大人啊……重明上仙长什么样子？你讲讲嘛！”
　　“看你激动的。”陵光懒洋洋地道：“就是很普通的样子啊，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重明上仙的每只眼睛里各有两个瞳孔。”
　　琼练看着陵光身边那个空荡荡的位子，眉眼间流露出伤感之情：“琴语妹子打算一直留在摇光之地了？”
　　其余三人也都看向琴语的坐席，陵光道：“我们分别前，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那是在百年之前，江离跟着他母亲春游时，无意中发现了身受重伤的琴语，于是把她带回西陵江家静养。后来江氏被豫章三门所灭，琴语也伤上加伤，悲痛之下暂时离开了江夏郡，这才和我相遇。”
　　石雀道：“所以琴语姑娘选择陪伴在江离身边，是为了报答昔日的大恩人？”
　　陵光摇头：“不仅是恩人，也许在她心目中，早就把江离当成真正的家人。只是罗生国的舜英侥幸逃脱，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往后无影堂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石雀道：“陵光大人，你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为了给苏业承续命，你可是把整颗内丹都渡给他了。”
　　陵光笑道：“是啊……暂时得靠大哥和你们几个保护了。”
　　琼练道：“我们定会竭尽所能。话说回来，苏公子现在何处？”
　　“去洛阳了，和鸢妹妹一起。”
　　琼练疑惑道：“陆姑娘既是新生魔，如何能不受五行八卦阵的桎梏回到人界？”
　　陵光一边把弄手中的酒杯一边道：“所以我不得不佩服江离，居然有本事让神医莲苍帮他做了种奇药，服下之后可自由往来人魔两界。好在那东西只有一粒，其他魔族无福消受了。”
　　“等一下……”琼缨咬着指甲道：“石雀哥哥方才说的是‘续命’，那苏业承还能活多久？”
　　“缨儿……”琼练嗔怒。
　　陵光转头看了一眼北方的天空：“不超过七天吧。”
　　众人全都吸了一口冷气，石雀拍案而起，既愤怒又委屈地道：“陵光大人，你用五百年的内丹换苏业承七天的寿命，真的值得吗？”
　　陵光不以为意：“无妨，只是暂时借给他。待我百年之后找到他的转世，再挖出来就行了。”
　　琼缨双手托腮道：“陵光大人会和那个人再做兄弟吗？”
　　“不会。”
　　琼缨歪着头看向他，陵光道：“我曾经深爱孟妤，却从未想过和她的转世再续前缘，因为她们是不同的人。现在也是一样，所有事情、所有回忆，都是我和那个叫‘苏业承’的人一起经历和拥有的。对我而言，这样已经足够了。”

　　金鏖车稳稳停在洛阳城外，一男一女从里面走了出来。少女柔声道：“想好怎么和你的家人说了吗？”
　　少年道：“还没有。”
　　少女无奈地低下了头：“你还真沉得住气啊……”
　　少年握住她的手，向高大的城门走去：“说辞什么的并不重要。能够和你们再次团聚，对我而言，这样已经足够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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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在戊戌年的尾巴上完成了长篇小说处女作。六十章，十六万字，一百多个人物，从中二时期做的江湖梦终于在今天结出了一颗小小的果实。
写作是一个孤独痛苦的过程，又因为经验不足、文笔有限，留下了诸多遗憾。但跟随笔下的角色体验非日常的生活，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于我而言是极为宝贵的人生经历，最终酿成了甜蜜的喜悦与回忆。
不求功名与利禄，但求在那金戈铁马的江湖中走一遭。
秋实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