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邵憬

1、题一.断气

　　这是春惟第一次死亡。

　　当她看见哥哥的尸体时，她觉得自己的时间凝住了。

　　一周前见过面和自己谈笑的哥哥突然就去世了。春惟不敢相信。

　　数来数去，我活了十五年。这十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走得飞快。

　　直到站在这里，这片开阔的放眼望去尽是天空与江水的土地上，我觉得还是在做梦。

　　对于降生、活着这件事，对于死亡这件事，我从小都不明白。如今也没必要明白了。

　　因为我选择从这场梦里醒过来。我不是失败的，勇于选择自己道路的人从来都是胜利者。

　　我对这个世界怀有的留恋也将化为乌有。要说还想再见的人，是弟弟和妹妹吧。

　　没法回应弟弟的爱，没法遵守与妹妹的承诺。我啊，是个不称职的哥哥啊。

　　春惟在的话，大概会一边拉着我的胳膊，一边取笑我的多愁善感吧。

　　如果她能更坚强、更自信就好了。我希望她能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空要是也在一旁，大概会非常懂事地握住我的手，说出鼓励我的话。之后春惟会笑得更开心吧。

　　我有些担心空，他是个体谅人的好孩子。但这份过度的懂事在未来也会是隐患，我希望他偶尔也像小孩子，学会撒娇，学会放松。

　　这么想，心跳动的越来越快了。心口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令人难过。因为我舍不得他们。

　　不管说的多决绝，我依旧舍不得他们。与他们生活玩乐的时间是多令我高兴、幸福。

　　我也是个失职的长子。被父母抚养至今，却从未回报，真的对不起。

　　可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并好好的走向自己向往的道路。我想爸爸妈妈在之后的某一天也会为我骄傲。

　　我啊，相当的害怕。靠近江水、仰望天空的时候，被风拂过脸颊，嗅到河水腥味，双眼看见浑浊时，我好像突然就醒了。

　　本能的恐惧着将要发生的事。大脑明明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做”。

　　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真真正正地觉得自己活着啊。不是活在虚幻里，而是立足于这个世界中。

　　所以能让我感到活着这件事，我是如此满足啊。所以我会坦然面对之后发生的一切。

　　我的手掠过水面，带起小小波纹。江水是冰凉的，这份刺痛的寒意被头顶散发着暖意的阳光冲淡。

　　我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大抵是苦笑，混杂着突然涌上来酸痛的鼻尖和眼眶边即将落下的泪珠。

　　如此悲哀的我，此刻也对着自己说是如此满足。

　　我坐了下来。把自己的腿没入浑浊中。我再度环顾四周，没有人出现，也不会有人发现我。

　　我还在渴望被人救下来吗？听见心底无法抑制的哀伤与求救的我被脑浆翻涌的感觉蒙蔽了。

　　我的腿全部浸入水中。黏腻感令我生厌。裤子紧紧附着着小腿，小腿以上的稍稍沾有水迹的有着宽松感的裤子使我不适。

　　我不再想着其他事，将全身心投入于浸没。我身体一大半浸入水里。

　　我的手撑着地面，我觉得自己没了力气。我害怕了。勉强着抬头再度欣赏这片天。我明白了它是如此美好。

　　接着我松了手，整个人沉进水里，因为是在边缘，我很快又扣住了旁边的泥土。

　　本能喧嚣着让我就此停手。我想回头，我听见自己这么说。我不能回头，我听见自己这么说。

　　于是我被流水包裹着向深处前行。我不会游泳，所以耳朵、鼻孔与为了呼吸而张开的嘴被浸入了水。

　　我的身体里仿佛只有腥味与水的存在。我挣扎着，掐住了脖子，想逼迫它们远离我。

　　我想活着，我害怕死。但活着又是什么呢？

　　现如今涌上来的只有水，不存在其他感情。我的全部被水包围。我甚至无力将手伸出水面，挣扎着求救。

　　我的脑海里也不再有其他景象。我想活着，我的本能，我的一切在推着我活下去。

　　本该配合的我的身体却没法求救。它是如此孱弱。我的心与我的身体大相庭径。

　　我只能闭上双眼。因为我将死亡。会有走马灯吗？深知已然无法抵抗后，我慢慢沉没。

　　人的大脑，会不会偶尔觉得像是一根紧紧绷着的弦。现在我的弦彻底断了。

　　从中间一分为二，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我的耳边只剩嗡嗡声。

　　我希望我能对自己说一声“我爱你。”，所以我听到了。

　　我希望我能看见空和春惟的笑脸，于是我看到了。

　　我希望爸爸妈妈能对我说一声“辛苦了。”，然后我听见了。

　　我希望所有伤害过我的人受到责罚，我希望我能上天堂，我希望我转世能幸福不迷惘…我希望…

　　我死了吗？突然落地、全部坠下来了。

　　之后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