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君逢》一只皮皮的落

14、露华

　　正怜趴在池子边的实木围杆上，看着五色鱼儿在河下嬉戏。
　　不知不觉，都已入秋了。
　　枯黄的树叶从树上纷纷落下，像是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
　　秋天，万物都失去了原来生机勃勃的样子，一眼望去，远处枯黄一片的山峰上，只有那火一样的枫树还在燃烧着。
　　“阿怜？”正怜应声回过头，所见正是一袭翠绿衣裳的南朝暮。
　　南朝暮绽开一个清丽的笑容，“在想什么？”
　　正怜摇摇头，“没什么。”
　　“阿怜想不想听故事？”
　　正怜点了点头，听听故事缓缓这压抑的心情也不错。
　　南朝暮牵着他一同坐下来，缓缓讲起来。
　　南朝暮的声音很柔和，像母亲一样的温柔目光暖暖撒下，正怜听着听着，不觉间竟然也入了迷，他甚至忘记了时间的流动，只能听见南姐姐那温柔的声音流淌在耳边，如潺潺泉水。
　　“那后来呢？”正怜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问道。
　　“有很多事，是没有后来的。”南朝暮垂了垂眼睫，“可正是因为没有结局，才如此可悲可叹。”
　　正怜楞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该答些什么，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好了，故事也讲完了，心情好些了吗？”南朝暮浅笑着看了看他。
　　“嗯，好多了，谢谢南姐姐。”
　　他这句话说的很是真诚，也是真的很感谢。
　　南朝暮笑着起身，却正好瞥见了一旁柱子下暗暗咬手绢的霍殷茵，行了个礼，默然离去。
　　霍殷茵也揉了揉表情，整理好，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一把挽住正怜，甜美可爱撒娇道：“怜哥哥，你陪我出去逛逛街好不好。”
　　正怜悄悄往回抽手，道：“那个…我还有公文要批，今天就算了吧…”
　　霍殷茵一把拽住他正在往回抽的手，倚在他身上，不满地嘟嘟嘴，“怜哥哥，你宠爱南姐姐，我没有意见，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很正常，可是你怎么也应该雨露均沾吧？！何况…何况……”
　　她瞅了一眼无忧的房间，嘴撅得都可以挂个油瓶了，“何况我听说你和那个叫无忧的弟弟也…”
　　打住，打住打住打住，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还有，这是谁又教坏小孩子？让我抓住了不把他屁股打成八瓣！
　　“怜哥哥不语，我就当你默许了，走吧走吧去逛街！”霍殷茵拖着他就往外走，边走边打了个响指，一个墨色的身影从房上轻巧跳下，“霍小姐。”
　　“云翼，我和怜哥哥出去逛街，你记得好好照顾府中人。”说着她突然贴近，小声道，“尤其是那个叫无忧的人，好、生、照、料。”
　　“是。”云翼听了吩咐，霍殷茵这才放心地拽着正怜往府外走。

　　正怜从未感到如此无聊。
　　正怜在看霍殷茵选衣之时，一直在想一个奏折。
　　想了许久，他终于想明白了，眼睛一亮，匆匆托人告别就往府里赶去。
　　不料路上走着走着，刚拐到一个清冷的小胡同，就感觉脖颈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之时，竟发现自己在一个小屋中，屋里燃着很腻很腻的香味，自己则被绑着手脚，躺于榻上。
　　面前一个十分漂亮的美人儿正在品着一盏初茶。
　　“露华？”
　　美人应声回过头，一双眸子很是倾城，白暂光滑的脸蛋更是衬得他如倾城佳人。
　　他倾城一笑，“不错，这茶世间少有，你怎的认识？”
　　“不曾认识，只是偶然听说过它的鼎鼎大名，略解一二罢了。”
　　“既知是好茶，不想品品么？来尝尝？”美人沏好了茶，往对面一推，正怜这才发现身上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松松垮垮地落了下来，便缓缓走向茶案，品了品，“好茶。”
　　美人儿不答，只是问道，“何味？”
　　“苦中带甘，清爽中却又带着点点苦涩。”
　　美人一滞，笑道，“这是我的一位好友教给我的，却不料这是我们一同做的最后一件事…”
　　“是啊，你的那名好友，名为露芷，想必您就是传说中的华笙吧。”正怜的脸上毫无波澜，品茶的手也没有为此停下来。
　　华笙一愣，猛地抬起头，“你见过她？对，你肯定见过她，肯定见过！不对…她已经死了啊…已经…已经…”
　　“露芷与华笙，原本是一家说书之地的沏茶生，因为配的茶极好，所以被人称为露华，传言露芷是一名长相普通的女子，而那华笙却是堂堂皇子，两人虽然相爱，然而露芷是敌国的女儿，两人不受人认可，只得暗地偷偷私会。怎料此事让皇帝知道了，利用华笙套出敌国机密，一举灭了敌国，皇子押上一切保住了露芷，然而露芷终熬不过这乱世，自刎而亡。”
　　华笙记忆被勾起，那年，他还是一名皇子，因为喜欢喝茶，便去了大名鼎鼎的“醉柳杨燕”。
　　“醉柳杨燕”是一馆茶楼，华笙百无聊赖地咬着茶杯，等了许久，才见小二端上来一杯茶色极佳的茶水，然而他当时都渴得够呛了，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一口便都进到肚子里去了。
　　后来咂了咂嘴，觉得这茶不浓不淡，清新可口，这才发觉这就是自己一直仰慕的茶水。
　　然后华笙就拍了二十两银子要见见沏茶的人。
　　老板一看这架势，知道是个有权有势的贵人，为了讨好连拖带拽地硬是把露芷推倒了华笙的面前。
　　华笙一见，这才知道这茶原是出自这个姑娘只手，想与她交流交流沏茶经验。
　　两人羞涩地谈话逐渐因彼此的熟悉而放开了，聊得很是高兴。
　　两人皆是一见钟情，就这么好上了。
　　然而当知道彼此身份的时候，华笙犹豫了。
　　他是皇上唯一的皇子，未来的天下之主，岂能因为儿女之情弃自己的子民于不顾？
　　但只是这么一犹豫，苍天已经容不得他选择了。
　　他的父皇让他去套露芷的话，他不愿，于是他挚爱的父皇给他下了药。
　　他狠了狠心，没有反抗。
　　他是未来的君王，不能做背负国家的人。
　　那夜洞房花烛，他却突然不忍心了。
　　可药劲不让他回头。
　　他套话之时，露芷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如昙花一现般，他没有发觉。
　　露芷却只道了一句。
　　“阿笙，你可以亲亲我吗？”
　　华笙闭上眼睛细腻地描绘她的唇瓣，因此没有看到露芷洁白脸颊上淡淡滑过的两道清泪。
　　她还是把他想要问的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这一切都逃不出帝王的眼睛。
　　择日，攻其国。
　　他还记得那血流成河的场面，妇女、孩子、老人一个个躺在血河中，他们的儿子，夫君，一个个惨叫着倒下。老人挥着拐杖朝他扑来拼命，未能近身便被一剑穿身倒下。
　　他无能为力。
　　事已至此，已是回头无岸。
　　他还记得，杀尽宫中人时，在重重繁花中，那个身着红衣的露芷在他面前束起三千青丝。
　　那红衣美得可怕，美得他不敢直视。
　　他终究没能下去手，用一切换回了露芷的一条性命。
　　却不料听到监管之人颤巍巍的一句“死了”。
　　死了？呵，死了…
　　他怪天怪地怪君王，独独忘了自己。
　　他想自尽谢罪，可是就算自己死了，又能值几个钱，又能换回佳人的几条命？
　　于是他不辞而别，就跟消失在了世上一样。
　　他到了一家青楼当了一名妓男，从未服侍过任何人，但却是此地的花魁。
　　来者不拒，但却只是负责灌醉，然后就扔一边，做做样子。
　　他知道这个工作受世人辱骂，但是每骂他一句，他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为什么？赎罪么？
　　他曾这样问过自己。
　　才不是…才不是…
　　他这些才抵不上露芷万分之一的痛…
　　于是他每日割脘放血，感觉血液从身体里一点一点流失，感觉意识一点一点模糊流逝…
　　可是他明白，自己不能死，所以每日自服丹药保自己不死。
　　他快疯了。
　　他看着君王灭亡即位，看着“醉柳杨燕”变成了青楼，变成了“翠柳”…变成了“落花楼”…
　　变了，都变了…
　　他逝去的露芷却回不来了…
　　永远，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