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手札》寻茶问墨

38、番外 岁堤春晓

　　一枚雪花轻轻落在朱红的大门上，红白交织。冷清的雪白，激烈的火红，似是在映照这宅子的两位主人。

　　正是一月的苍山，一月的苍岩，一月的苍岩本府。

　　聚恶堂高堂之处，一位白衣人静静地坐着，那份孤独冷傲掩盖不了心中的烦闷之事，一袭缎子般的石青散乱地披在身后。

　　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扣一响，毫不顾虑地传遍整个大堂，让听之人不自觉更加烦闷。

　　声音停止在眼前，卡妙睁开眼疲惫地望着身前的人。

　　来的人不是米罗，是沙加。

　　沙加环顾四周，视线终于落回到卡妙身上。

　　“你们家教主呢？”

　　卡妙把散乱的头发拨到身后，轻道：“离家出走了。”

　　沙加眉头一皱“为什么？出门多久了？”

　　“不为什么，半个月。”如果忽略身上的那种疲惫感，卡妙的表情和声音，简直像只是在报告自己邻居家的狗的散步情况。

　　沙加暗自咽了一口口水，不知道这种情况下的卡妙，还能不能帮的上自己的忙。

　　“你来干什么的？”卡妙问。

　　“呃……我来请你或米罗把穆给遣走……”

　　“嗯？”卡妙眉梢微挑。

　　双手握拳，一脸悲愤的沙加，操着颤抖的声音开始大吐苦水：“就快过年了！过年了啊！我想过个正常的年！跟穆在一起没一天能过正常的日子！你明白一天到晚被耍得晕头转向的痛苦么！你明白怕被下毒，从不敢对着他吃喝的悲哀么！你明白么…………”

　　卡妙挥一挥袖打断沙加：“只要把穆支到离你很远的地方就可以了？”

　　沙加用力地点点头。

　　“那好吧……”

　　卡妙无戏言，难得他答应了，沙加便心安理得的下了苍山。

　　一月式大家都准备过年的日子，九龙纹章的事端又早已平息，照理说江湖应该平静才是，但是这一路上，众人口中说传的无非全是两个字眼

　　————月隐之花，西方罗刹————

　　这月隐之花，倒是有些来头。当年那位把九龙纹章带到这个世界的仙人，临走时将一件神物留在了人间，这件神物便是月隐之花。这花却不是真花，而是一件玉雕，整支花形态自然天成，花朵含苞待放，用的材料更是清透的翡翠，水灵活现。最是神奇的传闻，是正月十五将这月隐之花放在月光下，那待放的花苞便会伸展开来，碧色的花瓣向着月光，别有一番风味。

　　说到月隐之花便不得不说这西方罗刹。罗刹教创办不久，其势力遍及整个西域甚至影响中原，月隐之花就是罗刹教的宝物。西方罗刹教主极其好赌，更是在中原布下英雄局，英雄局中得胜的就可以得到传说中的月隐之花。

　　想到这，沙加轻叹一口气：“为什么凡是挂着教主名头的人，不是好赌，便是好色……”

　　这赌局是非参加不可了，一来，收集天下宝物是他沙加身为一个商人的爱好，二来，月隐之花可将一指楼的名声打的更响，方便把生意做到西域去。

　　英雄局虽说是为天下英雄而设，参加的人却不多。想他沙加六岁学赌，七岁成精，铅被子，水银银子，碗下装磁石之类的把戏根本不放在眼中，况且他一指楼名下的产业中，赌坊不在少数，当今天下的赌王，赌圣之流，谁敢不给他沙加七分面子？

　　英雄局的点，设在奉城的醉月轩，推开木雕门，立刻就有一位小二热情的冲上前来。

　　“大人来参加英雄局的么？”

　　“当然！”沙加扬起音调，完全不将众人放在眼中。

　　“请问大人要拿什么下赌注呢？”

　　沙加掏出一叠银票扔到桌子上，小二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叠银票，每张都是万两银子啊。

　　“不够么？”看着小二欲言又止的脸，沙加不满意地挑眉。

　　“不是这样的……”小二紧张地擦汗“英雄局规定不能用金银做赌注，而是要用实物。”

　　“实物？”

　　“对！就是随手兵器之类的，根据那件兵器的价值，我们才能决定你玩哪个局，越值钱，需要赌的次数越少，反之亦然。”

　　沙加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专修武功是指法，不需要携带什么辅助的兵器。况且为了躲避穆的追赶，走的太急，身上根本没带什么值钱东西。

　　脑筋一转，沙加向小二道：“这样吧，我拿自己做赌注。”

　　岁堤春晓下

　　根据赌注的价值，沙加只需要赌三局，若三局连赢，若三局连赢，就可以得到月隐之花，输一局或两局仍然可以拿回自己的赌注，但若是连输三局，不但不能拿到月隐之花，连自己的赌注也要赔给庄家。

　　拿自己做赌注根本不吃亏，因为他，决不可能连输三局。

　　第一局开局，对手是个老头，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骰子和碗都没有被做过手脚，来人，只是一个普通的赌徒。

　　沙加刚要掷骰子，这老头却突然在沙加面前跪下了。

　　“大侠！我家中孩子高烧无钱治病，我来这里不是为了那个什么花，只是为了求一副药而已！这是最后一局了，赢了我的孩子就有救了，大侠您还有机会，可以让我赢么？”

　　商人的心肠总是特别硬，沙加刚想拒绝，突然看到那老人的手——手指微绿，那是“里三寸”染病的征兆，这种病很容易蔓延，只有西域的药才可以治疗，这老头估计还没发现自己也染上了。

　　————不在源头制止的话，就会变成瘟疫啊！————沙加叹了口气“好吧，我认输。”

　　怕什么，还有两次机会呢！大不了我下次拿些值钱的东西再来赌！沙加安慰自己。

　　总之——下次是绝对不能输了！

　　一个高个子站了起来走到沙加面前——“这是下一个对手么？”

　　那高个子，很有些功夫，抓起骰子的同时向里面注入了真气，沿着碗边巧劲一施，骰子翻了几圈落在碗底，两个六点，一个五点。

　　沙加有些冒冷汗了，要赢这个人最少要掷出三个六点，以他的修为倒是可以做到，只是这高个子武功如此之高，一定会小动作吧。

　　把骰子放到嘴边亲下，顺带注入内力，骰子滚落在碗中，两个在六点上停了下来，一个还在翻转。

　　表面上是这样，而两个人却知道，这是两股内力在相互搏斗，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一旦平衡打破，便是游戏结束的时候，沙加咬着牙提高了内力，谁知对方也不弱，竟然也提升了内力。

　　两人都暗自心惊，到了这个程度就不是骰子的问题，谁的气弱下来，身体就会受到极大的伤害，只能不断发力维持这个局面。若两方的气都耗尽，就会给赌场上的“狼”们可乘之机，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沙加给高个打了个眼色，双方同时收力，总算保住了身体，但是那骰子却因承受不了太大的压力而粉碎掉了。

　　沙加真的有些害怕了，只剩一局，要如何扳回？如果输了该怎么办？

　　坐在椅子上等着最后一位对手，沙加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事实上那个人真的没有来，沙加问坐在一旁的一位大婶“我的下个对手是个怎样的人？”

　　大婶目睹了沙加的两场赌局，深知沙加的忧虑，便好心的告诉沙加：“不用怕。对方只是一个运气特别好的傻头傻脑的小伙子，前几次都是仅仅以一点险胜对手，估计这次他就没那么幸运了。”

　　听到这里，沙加稍微舒了一口气。

　　“哪个是我的对手？”傻头傻脑的小伙子探出了一个头张望。

　　瞄到来人，沙加全身像是被冷风吹过。

　　“沙加是你么？真巧啊！”来人笑得阳光灿烂。

　　“你们认识？”大婶好奇的问。

　　“嗯”沙加很有礼貌的回了个笑容——鬼才想认识他！我人生最大的失败就是认识了他——那个名动天下，“誉”满江湖的米罗大教主！

　　“沙加你要手下留情啊！我可是很弱小的。”米罗的表情很良善。

　　沙加冷笑两声——这小子又在装傻扮猪吃老虎了，弱小？放屁！当今天下有人打的过你么？有你米罗做不到的事情么？

　　将米罗拉到墙角，沙加低声问：“米罗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

　　“为了月隐之花啊！”米罗笑得无辜“今天都几号了？再不找个礼物张罗一下，二月七号我还想不想看到清晨的太阳了？”

　　你这个重妙轻友的家伙……沙加暗地里诅咒几声。

　　“都还没过年呢，不是还早么？”沙加有严重的虚脱感“一句话，米罗，你到底放不放水？”

　　“不放！”米罗回答得很坚决。

　　“为什么？”沙加觉得更无力了——你米罗大教主想要的东西难道还会飞了不成？干吗一定要为难我啊？

　　“失烨剑被我押了，我玩的和你的那种不同，输一局我的剑就没了！没了那个剑难道你想看我被卡妙割成一块一块的？”

　　“既然知道的话就不要拿那么重要的信物做赌注！”由这样的人领导八大门派，果然是一种不幸……沙加突然觉得自己的未来也暗淡无光了。

　　“唉……算了……”沙加感到很绝望“我认输……”

　　西方罗刹的监狱很大很宽敞，据说以前是专门用来关野兽的。不过再好的监狱始终是监狱，住久了会不舒服。

　　沙加每天坐在笼子里看着窗外的日升日落，突然觉得，有些想念穆了。

　　跟穆在一起的日子的确是鸡飞狗跳，各种琐碎的烦恼把所有时间填得满满的，反而把那些那些悲伤掩埋了。比如说姐姐的事情，比如说商场里的黑暗。

　　从前一个人的时候这些东西总是会冒出来，而现在闭上眼睛，所想的却是——

　　走哪条路可以避开穆？有什么方法可以验出饭菜里面有没有毒？要怎样从穆的眼皮底下溜走？要怎么提防穆无处不在的文字游戏？

　　————竟然……全是穆呢……沙加自嘲地笑了两声——也许自己心中的黑暗真的在无形中被他治疗了……

　　“沙加，你还好么？”牢外的人轻道。

　　心中所想之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沙加吃了一惊。

　　穆仍然是那身紫衣，只不过眼神却是像等待米罗归来的卡妙一样，只有担心和憔悴。

　　“监狱里面的东西吃不饱的，我带了点东西来。”穆放下手中的篮子，静静地看着沙加。

　　沙加拿起穆递给自己的汤碗，默默的喝着。穆在牢外看着这样的沙加，一切仿佛定格在哪一刻。沙加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

　　穆笑了，笑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沙加心中冒出不祥的预感。

　　“沙加……我终于整到你了……哼哼……”穆继续微笑“你知道自己刚刚喝下的什么吗？”

　　沙加死命摇头，欲哭无泪。

　　“那是我和卡妙共同研制，由米罗命名的吐真剂TTTTT”

　　“你……你们合伙整我…………”

　　“没错。”

　　“米罗失踪半个月是为了散播月隐之花和西方罗刹的谣言？”

　　“没错。”

　　“卡妙那么憔悴是因为没日没夜的帮你研究那个药水？”

　　“没错。”
　　。
　　“你早就在这里等着看我失落的样子？”

　　“没错。”

　　沙加只觉得眼前一黑。

　　“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现在到我问你了。”穆剥下了温柔的面具。

　　“问题一：一指楼的总账本在哪里？”

　　沙加想强制自己不说话，但是嘴唇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问题二：一指楼地探子分布在哪些地方？代号是什么？”

　　“……………………”

　　“问题三………………”

　　“……………………”

　　“………………”

　　“哼哼……”穆又换回招牌微笑“这么多把柄在我手上，我看你小样的下次还敢不敢跑……”

　　穆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眼前一亮“对了，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把手伸进牢中托住沙加的脸，穆问：“你对我……是什么样感觉？”

　　沙加只觉得自己的脸像是爆炸了一样“我……………………”

　　“喂！偷看不好吧！”米罗拉了拉身边的卡妙。

　　卡妙不语，捧起身边的茶递给米罗：“要喝么？”

　　米罗望了望卡妙手中的茶，又望了望卡妙，后退两步“……不……不喝……”

　　“你怕我下了那个药，又像穆问沙加一样问你那个问题？”卡妙的语气颇有些玩味。

　　米罗很诚实地点点头。

　　“你在怕什么？”

　　“我怕……我说出口的，不是你想听的答案。”

　　卡妙突然愣了一下，突然开始笑了，拿笑容如春风拂面，把一月的寒冷全都吹走……

　　米罗一直不明白那个笑容的意思，直到很久以后的某天与沙加说起这件事。

　　“笨蛋！你这样说的话，就代表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啊！而且是唯一的答案！”

　　“啊？”米罗摸摸脑袋“唯一的答案？什么答案啊？”

　　沙加摇摇头，目光转到窗外——

　　————卡妙当时的笑容，想必是非常灿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