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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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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穿着睡衣,散着乌发,软软地踩着地上被风吹落的花瓣而行。夜色如墨,梨花如雪。
“心里有事,散散,才睡得着。”他转头对她说。像是在说她,也是在说他自己。
“去见那个郡主了?”
“嗯。”她并不奇怪他会知道。
“她被扒了衣服躺在大街上,是你搞的鬼吧?”苏毓钦扯了扯嘴角,语气轻巧,不像是在怪她的样子。
她睁大眼睛,“现、现在……?”
“今天没有宵禁。荀王爷差人找了她一晚上,现下已经找到了。高门出了丑事向来传得快。我会知道,不足为奇。”
“我……”
“你也算是,惩恶扬善了。”
“少主说的是真心话?”
苏毓钦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荀郡主建议她父亲,乘现下闹饥荒,囤积粮食高价出售。这种行径为人不齿。”
归雪道:“我亦听说,少主昨天让人开仓放粮、施粥救济,等粥的人都排成山了。若有机会,我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景象……”
“乱世求宝,绝非善策。尽己所能帮助百姓,才是渡劫免灾之法。傅家可有什么打算?”
“傅家……”不想话题忽然绕到这儿来。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道:“他们既不救人,也不害人,想来也是不错了。”
“我一直奇怪,”他看着她,“你还没走。”
“什么?”
“书信。”
“我!”苏毓钦居然也知道她之前写给傅云奚的私奔信,真是丢死人了。上一世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中了什么邪?
“我没有那个打算了。”
“哦?”
“我不敢再入,这世间情爱都是骗局。或许做一个无爱的人,才不会被伤害。”她不知自己为何忽然说出这话来,还是对苏毓钦。眼眶微红,有些恼意地扭过头去。
“你是伤心过一次吗?失望过一次,就不相信世间所有情爱了?”苏毓钦轻握住她的手腕,“你一共丢失了两段记忆。”
一段是五岁之前的,另一端是关于他的。
“记忆……”归雪幽幽叹息,“你能帮我解开吗?”
“我亦解不开。给你封印记忆的人当初便知是死路,他是不愿意你把记忆解开的。除非有机缘巧合,否则你怕是得带着这两段尘封的记忆,过一辈子。”
更深夜半,荀府灯光大亮。
荀玗琪被兜头一盆冷水弄了个半醒,隐约看到自己头发乱成一团,上半身光着,而外边似乎是黑夜,下意识以为是几个丫鬟扰了自己休息,大为不悦。
“什么人吵本郡主睡觉!滚!”
荀夫人和荀老爷在旁被气了个半死,荀老爷正要上前动手,荀夫人拦住他,对床上的人大声道:“骂!你接着骂!”
“给我滚!”荀玗琪神志犹未清,继续吼了一声。
“让我弄醒她!”荀老爷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把推开夫人,上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响亮如虹,荀远从前还未这样打过她。荀玗琪脑子里忽然嗡地一响,沉重的眼皮慢慢睁开。面前两个人的轮廓,在视线里逐渐清晰起来。
她半撑起透湿的身子,左边脸颊上火辣辣地疼,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试探性地出声,“爹?”
“我荀家的大小姐、堂堂郡主,赤身裸体躺在大街上,你还有何颜面!荀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一见她清醒了,荀远积压了一晚上的怒火全部爆发出来,伸手指着她的鼻子,“好好看看你自己做的些什么事情!”
荀玗琪渐清醒了大半,有些疑惑,“我这是?”不对啊!被撕了衣服躺在街上、当众出丑被毁终身的,应该是夕颜!怎么会是她?怎么能是她!?
“爹,小红呢?”
“还说那丫鬟?呵!出了这等事情,我已令人将她先行关押,等问清楚了事情,她自然难逃一死!”
荀玗琪震惊,“爹!?”
荀夫人缓过气儿来,在旁劝道:“老爷,你先别忙着。问问清楚,指不定是有人陷害琪儿!”
“对!”母亲的话似给了她一根救命稻草,荀玗琪连忙顺着往上爬,“就是有人陷害我!有人要陷害我、陷害荀家!爹,女儿遭受此等不白之冤,您一定要为女儿报仇!”
荀夫人哀叹一声,眼中流露出恨意,“女儿啊,这个仇不论我们报与不报,你这一辈子,都算是毁了!你爹现在也分不开身,只能等你哥明天回来,看能不能帮你活动活动,想想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
荀玗琪心惊,“不!娘,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傅家……云奚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不对?!”
“你还说呢!你知道刚才多少人围着你看?!你以为是谁最先发现你的!?傅公子今夜恰好路过汴水桥,就看见你……”荀远背过身去,又怒又恨,不想再说。
“爹!?”
荀远大袖在空中一挥,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荀府!?我这头慎之又慎,倒是你给我捅出个篓子来!你这件事情,此刻怕是已经传遍了京都!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人,都会拿你这事大作文章!”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假的,都是假的,这是噩梦……”两手颤抖得厉害,拼命在床上找着些什么,口中喃喃自语,如疯魔了一般。
“老爷,”荀夫人走上前道:“依你看,傅家会不会明天就要来解除联姻?”
“不一定。”荀远道:“傅家与我们联姻的目的是将荀家真正拉入四皇子阵营,就算琪儿出了什么问题,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那云奚,以后还会对琪儿好吗?”
“这个,我哪里知道。”荀远啐了一口,摔袖离去。
荀夫人叹了口气,叫了两个丫鬟来伺候她,追上荀远的步子出了房门。
周身格外冷。荀玗琪缩到被子里,这才细细地看清自己被撕碎的上衣。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上好的丝绸,都被撕成了碎片。将白天那一段认真回想,到最后,她终于想到对方指看到了傅云奚那一段,脑中猛然绷紧。
可是夕颜一个蠢笨下人,怎会晓得自己在杯口弄了毒,还将计就计?!
知道她计划的,只有她和小红两个人。
难道是小红!?
对,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与夕颜窜通,提前泄露了自己的计划。
这背主的东西,平日里看上去挺忠诚,关键时候居然害自己身败名裂!
荀玗琪胸中的恨意翻涌如海,恨不得即推门去杀了小红,再去风灵楼杀了那夕颜和采香。
不……她不能就这样毁了。她要去告诉傅云奚,她是被人陷害的,她是无辜的。
“小姐,您要去哪!?”两个丫鬟拦住了她。
“放开!”荀玗琪疯狂地挣脱着,“我要去见傅公子!谁敢拦我!”
“小姐,老爷有令,现在您不能出这个屋子!”丫鬟嚷着,将她按回床上。
荀玗琪挣扎着,“好呀!你们是什么东西,竟敢阻拦本郡主!”
“郡主,还请不要为难奴婢们!”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忽觉整个人软了下去,倒在床上猛烈吐了几番,双眼一闭,昏睡过去。
屋子里弥漫着难闻的味道。见她睡了,又不能去清理床上的污物,两个丫鬟忍着恶臭守了一宿。
荀玗琪不想再看见明日的朝阳,她自此爱上了黑夜。
京都城内,有首歌谣广为传唱: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
据说是一位北方诗人的感闻。
人当乱离之际,一切皆轻,唯骨肉最难割者,而慈母于幼子尤甚。然妇人弃子一事是为何?乱世零夷,各不相顾,塞路死亡。豪门大族或还能安然度日,然于百姓而言,生存已成奢望。
“我想那位妇人弃了幼子,必是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那孩子再跟着她也是饿死,索性将他丢在路边,若被一个大族的好心人看到收养了,还能有条活路。”归雪边走边叹。歌谣哀伤,遍地饿殍。
三日后的下午,她和苏毓钦从这些人中走过,显得出尘而危险。因有些饥民见了衣着齐整的人,会不顾一切冲上来,见到什么抢什么。二人走过一段路,到了施粥的地方。
喝完粥的饥民,来不及道谢,都往另一头哄去了。
苏毓钦告诉她道:“荀家乘人之危囤积粮食高价售卖,已经激起民怨。碰巧荀郡主又出了事儿,眼下荀家是不得安生了。”
“自作孽。”
苏毓钦看她一眼。此刻归雪眼中的清冷鄙夷,与她十六岁的年龄截然不符。
“有钱人!”一个声音忽然冒出来,带着狼狈的愤怒、恨意和杀气。
归雪还未反应过来,转头即见四五个凶神恶煞、衣衫褴褛的人朝自己猛扑过来。苏毓钦那头也围了几个人。她很奇怪他居然一副不会武功的样子,喊了几声,没人来救。
“小雪!”一个熟悉的声音划破鼎沸的人声。傅云奚如风而来,右手剑式式快捷如电,左手揽过她的腰,脚下腾空而走。
归雪心头一时大乱,大喊道:“放我下来!”
傅云奚忍着情绪,“小雪,要听话。”
她不能忍受这样在他的怀抱里,一掌推去。傅云奚吃痛,手上力道松了,她趁机挣脱出来,落地跑走。
“回来!”
一个暗卫现身道:“公子,是否现在执行将军命令?”
傅云奚喘着气瞪了他一眼,“那些话都是应付爹的,就算她不完成刺杀任务,你觉得我真会下手杀了她吗?!”
“那公子,现在该怎么办?”
“务必给我把她追回来!否则,拿你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