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之舞（短篇小说集）》柳青陵

10、Jubilant heaven

　　Part 1：The blue soft Sea

　　“赤脚妞妞提篮丫丫，海滩上唱歌咿呀呀，赶小海呀咿呀呀……”盛夏的季节，躁热的天气让人无法忍受，小非背着厚厚的画板，唱着儿歌，坐在海边的角落发呆。

　　海蓝如洗，静谧又深沉悠远。浪花睡在温柔的海的怀抱，拍打着千年不曾改变的依恋。小非望着远处海天相接模糊一片的海面，摊开了画板，调了浓重的一笔蓝灰色，在白得像雪一样的画纸上，随意地抹出流水般的线条。

　　小非还继续唱着歌，但歌已经由童谣换成了一首哀伤的歌：“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小非的歌声，清醇得如同拂面而来的海风，却沉淀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轻愁。

　　浅蓝，冰蓝，灰蓝，湖蓝，天空蓝……小非的调色盒上全是一片蓝色。画纸上的蓝色逐渐丰富了起来，蒙蒙的海面就突显在了纸上。

　　这海，温柔的海。蓝色温柔的海。小非的笔飞速地在纸上跃动，海面就变得灵动起来。洗干净了画笔，小非蘸了一笔纯白颜料，在深深浅浅的蓝色海面上，拉出一抹孤独的影子。那是向着海面撞去的寂寞海鸥。

　　“画得真漂亮！”一个软软的童音赞叹道，小非的手不禁抖了一抖，在海鸥的旁边又拉出了一条突兀的线条。小非呆呆地望着那多出来的白线，忽然就悲伤起来，泪珠顺着脸颊落到了调色盒中，晕开了那一片忧郁的蓝色。

　　“姐姐，你为什么哭了？”软软的童音好奇地问。小非低着头，迅速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没有，小妹妹，姐姐是沙子进了眼睛。”说着，小非还努力地对站在她画前的小女孩挤出一个微笑。

　　小女孩看着小非的笑容，甜甜地笑。小非却在恍惚中，看到了曾经年幼的她。

　　Part 2：Yesterday once more

　　小非从小就喜欢画画。

　　父母工作很忙，小非在四个月大之后，就被父母送去了外婆家的渔村。小非是看着海长大的。大海就是小非的父母，陪伴着小非走过了童年的岁月。

　　小非喜欢画画，是因为海的颜色。小非总想着有一天，能画出最美丽的大海。小非的外婆给她买了彩色的蜡笔，小非只挑蓝色的来用。白色的纸上总被小非画成一片汪洋的蓝色。

　　初夏的午后，小非爱带着外婆给她做的木制画板，去海边的沙滩独坐。偶尔会涂上几笔。

　　那天，海风温柔地吹，凉凉的气息让人薰然欲醉。小非拿出纸来，用蓝色的蜡笔勾勒着海的线条。

　　“画得真漂亮！”

　　小非的后面传来了赞叹的声音。小非转头看着那个小男孩，眼睛中有盈盈的笑意：“你也喜欢画画？”小男孩摇头，笑得灿烂：“我喜欢看别人画画。你继续画，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小非点头，继续在纸上涂着。

　　“赤脚妞妞提篮丫丫，海滩上唱歌咿呀呀，赶小海呀咿呀呀……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小男孩的歌声纯净得如同透明的水晶，让小非下笔更流畅了。

　　忽然，小男孩停了唱歌，问：“只有海，不觉得太孤单了吗？”小非抬起头：“那还应该有什么？”小男孩拿起小非的白色蜡笔，在涂满蓝色的纸上，拉出了一排线条：“你看，画一排海鸥，不是有生气多了？”小非重重地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小非。”

　　“你呢？”“小海。”

　　Part 3：That beautiful days

　　从那天以后，小非就和小海在海边见面。小非画画，小海唱歌。大海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闪闪生辉。

　　“小非，你说，海的那边是不是有美丽的天国？”小海问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寂寞的神色。小非从来不知道，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会有这样寂寞的眼神。

　　“海的那边，会有这样的地方吗？”小非轻轻说，“要是我们能在那样的地方去看海，一定很美很美。”

　　夏天过完的时候，小非的父母来了渔村，说是要接走小非，回城里上学。外婆拉着小非，很是舍不得。小非却忽然想到，要是她离开外婆，不就不可以和小海去海边了吗？一直强忍别离外婆悲伤的小非，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不停地叫着：“我不要走，不要去上学。我要和外婆一辈子在一起！”

　　父母当然不允许小非任性，强带小非回到了上海。很匆忙地，甚至没有时间让小非去和小海告别。

　　十年的时间，流水般过去。小非画海的蜡笔，换成了各式的颜料。小非画的海，光和影的交错，浓墨重彩的蓝色加上洁净细致的白色，有童话的飘渺意境。她的导师很称道她画的海，说小非画的海，有强烈的感情。

　　小非每当听到这样的称赞，就觉得心隐隐发痛。其实，她并不希望能画出这样的海，寂寞的蓝色大海。如果要她选择，她宁愿不来上海，不进艺术学院。在她的心中，最美丽的大海，是小时候在外婆家，用简陋的蓝色蜡笔画出来的。

　　那段日子，只能成为小非心中美好的记忆。也许，有一天，她可以再次见到小海，在海的那一边。

　　小海，你要幸福啊！小非心底常回响着这句话。会的，一定会幸福，小海，我们约定过，要去海的那边看海。

　　去找到——我们都向往、不曾见过的天国。

　　Part 4：Where have the flowers gone

　　小非画的海，在学校的美术馆里开了盛大的画展。从开始展览的第一天，美术馆里就人流如潮，来看画展的不仅有小非的同学和老师，就连国内的一些专家也来了。

　　小非看着热闹的人群，心底却是寂寞。小海，你可曾看到我画的海？

　　一个削瘦背影长久地站立在一幅画前。那幅海，是夏日阳光照耀下的海，闪着粼粼的光。一只白色的海鸥翱翔在水天相接的地方，是那么孤寂，那么无助。

　　这海，温柔又寂寞的海。蓝蓝的，有种深入骨髓的灵气。这画的作者，应该是蕴着不尽的秀气，只有这样，才能画出如此的海。

　　那个背影矗立不动，直到背后传来一个柔和悦耳的声音：“你喜欢这幅画？”小非直觉地感到，站在这幅画前的这个人，她认识。

　　那人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回头，突然就走了。落日的斜晖，拉长那削瘦的背影，在风中更觉孤单。

　　“小海！”小非试探地叫了一声。那人却一直走，没有稍停一步。小非显然是很失望，那个孤独的背影，仿佛就是小海寂寞的眼神。可是，他却不是。在她叫出尘封名字的时候，他不曾停留的脚步，就告诉了她：小海早已经随着流逝的岁月，飘零得不知去了何方。

　　画展结束，小非俨然成了学校的名人。许多人都慕名前来观摩小非的画，有的专家还邀请小非毕业之后，能去他们名下的画室工作。

　　可是，在小非毕业之后，却没有一个人能知道小非去了哪里。小非，就如同一个消失的肥皂泡，再没有了消息。

　　Part 5：Wait for me in the heaven

　　“姐姐，你每天都来这里画画？明天我再来看你画，好不好？”

　　小非忍不住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笑着说：“好啊。”远处传来了呼唤小女孩的喊声，小女孩对着小非摇摇手：“那姐姐再见了。明天我再来！”

　　待小女孩走远了，小非呆看着那幅画坏了的画，泪不知不觉又来了。那条多出来的白色线条，是不是就是小海那根出轨的命运轨道？

　　小海，你在天国，究竟好不好？

　　小非忽然又记起了知道小海消息的那一刻。那天是音乐系的汇报表演日。小非被邀请做了特别嘉宾。那次的汇报表演，多了一项主题：悼念逝世的作曲家小海。

　　小非只觉得头上似打了炸雷，震得她的耳朵轰轰作响。小海，真的是小海吗？演出还没有完，小非就先走了。她去图书馆，翻出了一星期的报纸。在星期五出版的报纸上，小非终于看到了关于小海的消息。

　　小海，原名申海，出生于浙江。十三岁时，开始显露音乐创作才华，创作了多首优美动听的乐曲。……小海患有先天心脏病，医生诊断活不过二十五岁，……小海于凌晨五点，在市立医院逝世，享年二十四岁。

　　小海，他是小海！小非看着报纸上放得大大的照片，泪水遽然模糊了双眼。这么多年，小海眼中的寂寞，从来就不曾散去。

　　小非扔下报纸，匆匆跑回宿舍，翻出不久前开画展的签名薄，一页页看着来宾的签名。翻到最后一页，小非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小海。

　　除了签名，那页上还有一行龙飞凤舞的英文单词：Jubilant heaven is beyond the sea。无伤天堂，小海是要告诉她，在海的那一边，真的有一个没有悲伤，没有离别的天国。

　　小非甩甩头，不再想小海的死，重新拿出蓝色的颜料，调了一笔亮蓝的颜色，仔细地盖住了那笔多余的白色。

　　小海，那么，你要在那里等着我。

　　终有一天，我会去到海的那边，找到你。

　　和，属于我们的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