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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豆浆 第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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扳起手指头来数数,顾迟认识钟从余的时间是从这学期开学开始的,也莫过只有一个月左右。
很短,甚至短到不够顾建宇这次出差回家。
但大脑总给予他一种根深蒂固的幻象——顾迟觉得自己仿佛认识钟从余好几年了。
直到看到昨晚那一幕。
钟从余的相貌是属于很安静的类型,虽然不至于阴柔,但是和“阳刚”二字完全沾不上边儿,睫毛格外浓密,眨一眨就跟个鸦羽似的扑闪。他没有张口闭口骂脏话的习惯,凡是有他在的地方,四周的声音分贝就能自动下降一个高度。
和王大串这些三教九流之辈完全不一样。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呢?
顾迟之前总是摸不清楚,但现在他猛地明白过来了,这是一种疏离感。
并不是钟从余有意在他面前装清高,这是一种从人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气质,无意识地在交流中间画上了一条堪比马里亚纳海沟深的“三八线”。
简单来说,就是钟从余和那个女人看起来才是一类人。
自己生于淤泥,高攀不上。
来自两个世界的人如果要强行待在一起,天平无法平衡,那么将来注定不会很太平。
昨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像是老天爷没有安排好顾迟的人生行程,后来在打瞌睡的时候想起,干脆一股脑地打包给他砸下来,砸得个头昏眼花,四肢无力。
他从前觉得自己的能力堪比天大,无论谁欺负小红帽,自己都可以迎难而上,用看似结实的手臂支起一片天,供人肆意玩耍。
但可惜这片天宽度有限。
超出范围的事情,超出他们这些小混混的赖皮账,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迫看着,被一双无形的手拧着脑袋看着,哪怕是暴跳如雷,也没法替任何人声明冤情。
浓厚的自卑感和巨大的压力压得他毫无再站起来的力气,以往所有的假象全部消失。
顾迟透过小红帽看见了自己,一个碌碌无为,幻想度日的自己。
王大串那天晚上说:“这个世界太他妈缺德了,对我们不公平。”
有人生在天堂,就注定有其他人会活在地狱。
顾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床上躺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在意识昏昏欲坠的时候察觉出来有一个人站在门外,大概站了两三分钟这样子吧,叹了一口很轻的气,目光艰难地移开,放下试图敲门的手,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一个月,所有人都过得不分昼夜。
首先是赵古董那件事。
虽说钟从余帮了他,但也没有就这么简简单单算了的说法,毕竟钟从余不是古董的亲生儿子,给点面子已经算是极大的恩赐,双方协调各退一步,退学就免了,不过得记过,罚扫操场一个月,还要当着全校面前承认自己的过错,保证不再参与打架斗殴。
顾迟低着头,看见小个子女生班长在自己面前诺诺地说道:“这都是老师叫我转达告诉你的,检讨内容就是你总结反省以前干过的错事。我,我也没办法,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直接去问老师吧。”
有这么可怕吗?
顾迟的耳朵完全屏蔽了这些话,在心中不断地想:“我在这些人心中,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顾迟点了点头,没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女班长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晃到了钟从余身上,然后落荒而逃。
钟从余看起来是在看书,但他的余光一直扫着顾迟的表情。
从一开始把眉头皱得紧紧的,到舒坦开所有的面部肌肉,最后提着嘴角苦笑了一下,没有放过一丝变化。
“他伤心了。”钟从余心道。
“以前的错事”作为主题,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遮盖了厕所斗殴,但细想的话,这几个字的本来目的大概就是新账旧账一起算。
顾迟不知道自己是以一副怎样的心情走上那个有万千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演讲台,反正不激动,也不悲伤。毕竟他胸无大志,也不怀揣理想,甚至连手上这篇检讨书都是钟从余昨天晚上写好给他送过来的,不然以顾迟的记性,早就忘到十万八千里以外了,包括那些插科打诨的历史事件。
钟从余……他这几天倒是挺乖的,虽然对他评判乖的标准仅限于闭嘴不说话不气死人。
顾迟吸一口气:“我是高二年纪七班顾迟……”
“过去犯下了许多不可挽回的错误,给同学,老师,学校带来困扰和羞耻。”
“从今天开始,决定端正态度,痛改前卑。”
“……我在此进行了十分深刻的反思和检讨。”
后来赵古董也上了台,他面色复杂地拍了拍顾迟的背,伸着脑袋看了一眼检讨书上面的字迹,叹了一口气:“行了,你先下去吧,凑空去把你这头银发给染回来,好看有什么用,这里是学校!学生就该有个学生的样子!”
“我校历来有一个和其他学校不同的规定,那就是为了避免高三来临的时候同学们调整不过来状态,高二提前进入紧张的学习环境,希望大家要好好理解领导们的良苦用心。”赵古董伸手扶住话筒,顾迟太高了,于是他又将话筒口往下按了按,巨大的音响立马发出抗议的尖叫。
嗞——!
“晚自习该加上了,十点钟放学,前面两节课排课上课,最后一节就留给你们自习,早自习也提前半小时签到,以后没事儿别在操场上乱晃,非体育课时间让我在篮球场看到了男生就写检讨,也罚扫操场,周末也得安排一天来学校上自习,目前就这些,要是有其他补充的,我开会通知。”
底下一片哀嚎,类似于“残暴”“没人性”的词语全都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看看你们这次半期考的什么样!”赵古董突然憋红着脸骂了一句。
全员又立马归于寂静。
那一刻,不仅仅是顾迟,所有人都感觉到有一件平时不太容易被注意到的东西,忽然消失了。
至于高三学长们的日子更是被勒得苦不堪言,以前睁眼闭眼就能看见的王大串终于难得老实,现在一个星期能远远望到一次就很不错了——主要是没什么其他事可干了。
王大串上次在厕所遇见了顾迟,他也不管现在二人是在对着便池放水撒尿还是干点别的,当场就抓紧时间吐了一肚子酸水:“迟砸,你爸爸我要被逼死啦!”
顾迟仿佛看见了一摊恶心的烂泥巴,跳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我靠你妈了个巴子,注意一下场合!手洗了没?别碰我!裤链先拉好!”
王大串两下三下收拾好自己,一脸愁到外婆桥的尽头:“没办法啊兄弟,你以为我是变态喜欢在这儿拉家常啊,还不是班主任看得紧,我们上个厕所的时间都要揣着怀表计时。”
说着他用下巴指了一下门口,曹巴克端着一杯咖啡,搬了一根椅子,像尊弥勒佛似的端坐着。
“亏他混合着这氨气味能喝得下去。”王大串嘀咕道。
顾迟转身整顿好自己,再转回来,嘴巴从还没吓出来的结巴中脱离:“那,那你找我什么事?”
王大串冲他招招手,示意低头。
“帽儿今天出院。”
“以前好歹是结巴,多多少少能蹦跶出几个字,但是这次彻底……说不出话了。”
小红帽以前是个有点娘娘腔的结巴,走路内八,手捏衣角,总是低着头,用上齿咬着下唇,但好歹能说清楚话。
顾迟整个人突然顿了一下:“说不出话是指?”
王大串:“变哑巴了,吓的,也不知道是临时的还是永久的,出事后和到医院之前之前一直在叫,估计是那时候把嗓子给废了。”
顾迟:“治不好了?”
“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能把命捡回来就差不多了,你知足吧,别的少奢求。”王大串抿了一下嘴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更何况他没钱治了。”
小红帽的爸是个资深赌鬼酒鬼,以前还是一个被强行搬回头的毒鬼,不给儿子欠一屁股生后债就很对得起劳动人民了。
所以还是那个问题:小红帽以后怎么办呢?
他没有一副上好的容貌,性格怪异,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是懵动未知乱认爹妈的时候,也不是一颗成熟的果子,能够自食其力,尴尬地卡在半中间,没法奢求有好人家领养。
王大串叹气道:“通知了他家亲戚接去寄养,估计以后很难再见面了,咱俩抽个空,去看看小家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