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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恸哭秋原何处村 ...


  •   李冰沉入梦乡,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雾,看不前方的路。忽而,一束金光穿透浓雾,慢慢地显现出一圈淡金的影子。李冰凝神,仔细辨认,依稀看出那是个少年,便问:“你是何人?”

      少年温雅清秀,恬然而笑,轻声说:“我是你祖父乐泽。”李冰犹疑不信,正待再问,却听少年继续说道:“我前来,是要赠你一物。你此来蜀国治水,必为妖孽所阻,以后,若有难处,尽可用它来化解。但你要谨记,这只能用一次。蜀国百姓的希望,系于你身,你凡事自当谨慎,不可松懈。”

      少年手中,捧着一方小小的玉盒,那盒子通体莹白,做工精致,除此之外,并无奇特之处。李冰欲辞,却见少年倏忽化为白烟,冉冉逝去。而那玉盒,竟自动飞至他的手中。

      手心有凉凉的触感,李冰睁眼一看,果然有一方玉盒握在手里。他郑重地将玉盒收入行囊,此时,他对梦中少年的话虽未全信,却也不敢怠慢。

      “二郎,三娘!”李冰不见儿女,出言轻唤。二郎迅速从洞外进来,垂首肃立:“父亲有何吩咐?”李冰有些奇怪,盯着二郎端看良久,才问:“没什么意外吧?”二郎摇头,脸上全无笑容,幽深的眼珠透出几许不可捉摸的暗光。李冰再问:“三娘呢?”二郎波澜不惊,答道:“就在洞外。”“叫她进来!”李冰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他有些不详的预感。

      二郎并不出洞,手上突然就多了一把短剑,直刺李冰。那剑的来势迅捷无比,仿佛是预先演练过无数次,不偏不倚刺向李冰的心脏。李冰似早有防备,在剑刺下的瞬间借力向后一跃,堪堪避过二郎的突袭。“你不是二郎,究竟是什么妖怪?”李冰喝问假的二郎,他的身上,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

      “我是妖怪?你仔细看清楚,我是谁!”假二郎愤怒地笑,那张脸突然就换了一个模样——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没有一点人的生气。李冰剧烈地颤抖,他是那么震惊,那么激动,竟让他不顾一切就要过去,将眼前的人拥进怀中。那是他的儿子,他的大郎!

      大郎愤愤道:“站住!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接近我?我不是你儿子,你最好记得,你口中的大郎早在十年前,浑身溅满娘亲鲜血之时,就死了!我不过是一只游魂野鬼,前来找你算帐!”

      李冰只觉一股锥心之痛在体内泛滥,心上那道一直未曾愈合的伤,又一次鲜血淋漓。“你不能再等等吗,等我治理好蜀郡,我欠你的,就还给你。在你死的那天,我就下了这样的决定。”李冰涩然道,“大郎,我求你,求你等一等。”

      大郎冷笑,那笑容如利刃,一点点割着李冰的心:“当年,娘是怎么求你的?你答应了吗,父亲大人?”一声“父亲”,更将李冰的心撕成碎片,从他做出那个选择开始,他早已没资格做大郎的父亲。李冰只能重复当年那句一样的话:“大郎,二郎必须活着,他必须活着。”

      “他必须活着!”大郎阴沉又恶毒地反问,“那娘就该死,我就该死吗?因为什么,那个荒诞无稽的梦和那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

      李冰彻底被击溃了,他无法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大郎。那个温顺的、乖巧的大郎,在很多年前,就被他逼死了。

      大郎冷冷地宣判:“既然知道对不起我,那你还不自行了断!我的灵魂充满怨愤,阎王不准我投胎,生前,你让我不得超生,到如今,该还给我了。”李冰神色迷蒙,似在梦中,心底有浓重的悲哀滑过。他原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做出决定,可以承受一切,殊不知真正与大郎面对,他才知道,他只是一个愧疚的父亲。李冰接过大郎递来的短剑,横架在脖子上,只稍稍用力,就要血溅当场。

      “父亲,父亲……”三娘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李冰蓦地惊醒,手中短剑颓然坠地。他是怎么了?李冰四下张望,竟无人在,大郎仿佛只是一个幻梦,被三娘的语音惊得了无痕迹。然而,那把短剑就坠在李冰脚下,闪着冰冷的寒光,似乎是在提醒李冰,方才的一切,不是梦。

      三娘牵着双儿,由洞外飞跑进来,还未跑到李冰跟前,就连珠炮似的说了一气:“父亲,她的父母都去世了,又没有亲人照顾她,我们收留她好不好?你看她多可怜……对了,她叫双儿。”

      李冰神智已复清明,挥手打断三娘的话,皱着眉,十分严厉地责问尾随进洞的二郎:“这么晚,你带着三娘去了哪里?”二郎哑口,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只低着头,一脸懊恼,他肯定会受到父亲的责罚。三娘用力摇着李冰的衣袖,慢慢说:“父亲,二哥是在外面听到双儿呼救,才叫我一道去看看。”

      “是这样?”李冰有些不相信,“你没有帮二郎掩饰?”三娘连连摇头,保证:“父亲不相信可以问双儿嘛。”李冰转向双儿,仔细打量她,放低声音问:“三娘是不是在说谎?”双儿似一头受了惊的小鹿,一双眼盛满惊惶,脸也慢慢涨红了。三娘躲在李冰身后,拼命对双儿眨眼,冲她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希望她能看明白,帮着把谎圆过去。双儿愣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是的,公子和小姐是赶去救我……”

      李冰不再多问,吩咐二郎收拾行装,准备赶路。他面上严厉的神情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疲倦,不管那个大郎是他的幻梦,还是魂魄显灵,都给了他太大的冲击。他甚至开始胡乱猜想,也许他已时日无多,来不及治理好江水就会死去。

      猛烈地摇头,李冰将这荒谬的想法驱除,如今,他不需要去计算还剩下多少日子,而是要将时间牢牢攥在手心。

      晨曦的微光穿透黑沉天幕,于阴翳的林中洒下一丝微弱的亮光,李冰策马疾行,将二郎三人远远甩在身后。李冰知道,他必须用最短的时间赶到蜀郡。

      七天之后,当天空被太阳的霞光映照出滟涟的绯红,李冰终于遥遥望见郫邑城的城郭。空气仿佛都开始不一样,带着香甜醉人的味道,直熏到李冰心底最深最柔软的地方。这里是他的根,他的故乡,他的祖父乐泽生活过的地方!然而此刻,他放眼所看到的,就只是满目疮痍的残迹。

      没有黄澄澄的谷穗,没有庆祝丰收的人群,广袤大地犹有水淹过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还残留着一洼洼的积水……二郎三娘默不做声,显然是被眼前凄惨的景象震慑了。双儿与三娘共乘一骑,一见此景,就不住悲叹落泪,三娘细细劝慰,方才止住。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悲凉的嚎呼,李冰一行寻声而去,只见一耄耋老者,坐于道旁,伤心痛哭。

      “老人家,你为何事伤心?”李冰下马,搀起老者,和颜问道。老者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蜀国年年遭受水患和干旱,许多乡亲都逃到外地去,可我不愿意离开家乡啊!”

      “干旱!蜀郡不是连年水灾,怎么还会干旱?”二郎三娘很诧异,异口同声问道。老者擦擦脸上的泪水,喃喃道:“谁知道,也许是老天爷要蜀国的百姓这样受苦。”

      李冰听得酸楚,这时候,他才深深体会到,肩上的担子有多么沉重。他不仅仅要解决水患,还要解决干旱!所以,他不能,也不可以软弱,他必须为这一方百姓,活得更久一些,直至为他们消除这些灾难。李冰握住老者的手,坚定不移、充满希望地说:“老人家,我是蜀郡新到任的郡守,您放心,有我李冰在一天,就治理江水一天,总会有好日子等着我们。”

      老者激动不已,几乎哽咽:“只要能让我们过上安定日子,我这把老骨头就任大人差遣了。”李冰忙扶老者上马,自己却牵马而行:“老人家,您领我四处转转,可好?”老者唏嘘不已:“大人啊,这里四处都荒无人烟,哪里还有什么可看的。”

      “那敢问老人家,这里离江水有多远?”李冰当即决定,先去江水查看地形,再到锦城就任。老者指着西北方道:“骑马的话,大约有两个时辰路程。”“此去该来不及在今天转回吧?”李冰详加询问。老者答道:“回得来,大人不如进城稍作休息,养足精神,过得片刻再出发也不迟。”

      “父亲,不如就依老人家所言,休息之后,二郎陪你去。”二郎心中有些愧疚,本是他好奇心重,却要三娘合着双儿一起为他遮瞒,若被父亲知晓,定会雷霆大怒。

      李冰略微颔首,在老者的指引下,向郫邑城而去。

      一路上,他们途径好几个村落,都只见颓墙残垣,衰瓦断梁,几乎无人居住。间或有一两个人走过,面上也都笼罩着凄苦的神情。

      李冰不禁沉沉叹气,暖洋洋的阳光,驱不走盘旋在他心底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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