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贰、兄妹两相绝（下） ...
-
杨婵有十年没见她二哥了，她很想他，日夜盼着能见上一见。可杨戬很忙，忙得跟陀螺似的转，连自己都顾不上，更遑论远在华山的妹妹。
日夜的期盼没有结果。她实在是寂寞，寂寞到连话都快不会说，寂寞到见了个落第书生便欢喜得连自己都给卖了。
等她终于不寂寞了，有了新盼头，她亲哥却带兵来抓她了。
若问杨婵后悔吗，她想自己是不悔的。虽然只有短短一年，但她过得很好，还有了个儿子。只是有些遗憾，这舅甥第一面见得仓促，她连外甥的名字都来不及告诉他舅舅。
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也没多大意外，就是心口怎么就那么疼呢。
杨婵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杨戬是万万没想到，这带来充门面的几百天兵天将竟然当真派上了用场。眼前闪过王母那笑不达眼底的面容，显圣真君幡然醒悟，瑶池竟已对他起了疑心！
然而，近日弥罗宫并无苛政凶令，三界又运转如常，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北郡！
是了，离得最近的便是北郡一事，即使当时处理的再妥当，百密一疏，到底还是走漏了风声。
难怪，王母会让他来华山宣旨。只怕是早得了消息，借此机会试他杨戬的忠心吧。
杨戬全身的血都凉透了。看着三妹悲伤难过的双眼，司法天神只觉得心上开了个窟窿，呼呼地往里灌着罡风，直将那颗心刮得血肉模糊，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血。
拿？血肉至亲，他怎下的了手？！
不拿？前功尽弃，他又如何能甘心！
感受到主人纷乱的心绪，三尖两刃枪一阵嗡鸣，微微颤抖。
杨婵内心亦是天人交战，但她最终暗下了决心，若是二哥动手，她就是拼死必护沉香父子周全！如今兄妹情绝，这两个人就是她的全部。
三圣母凝神防备，心中默念宝莲灯口诀。
木质风铃声声清脆，如人啼泣。
杨戬思绪千回万转，须臾间，已有了决断。再睁眼，所有犹豫尽数消去，满目冰霜，乌沉沉比那地府更昏暗无光。
三圣母就是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对上这样一双陌生决绝的眼睛，心仍是碎的稀烂，忍不住哆嗦着唤了声“二哥……”凄凄切切，百转千回，比孤舟嫠妇还幽怨哀戚，尚幽壑潜蛟更孤愤怨怒。
杨戬浑身一颤，兵器都要拿不住，千辛万苦竖起的冷漠无情险些碎成了冰渣渣。
管它什么天条！去他的玉帝王母！见鬼的三界众生！
杨戬只想保护他爱的人……
可家国无定，何来安康？
杨家只有一个杨戬，杨戬也只有一双手，一双脚，护得了人一时，护不了人一世，届时一着踏错，便万劫不复，连棋都没得悔。
何况，显圣真君心里难道当真只有一个杨婵？
三妹，我对不起你。
蟠龙大氅无风自起。
寸心默默后退一步，暗暗掐诀在躲在三圣母身后，抱着孩子瑟瑟发抖的刘彦昌身上布下一道护身结界。
这对父子是杨婵的天，杨婵又何尝不是他杨戬的天？三圣母的天若塌了，显圣真君的天就算不塌也得破个窟窿。虽然现在离破个窟窿也不远了。但为了不让那窟窿变成无底洞，龙女纵对这父子俩有千般厌恶，也得强捺了恶心保住他俩的小命。
谁让她命苦呢，当年被谁捡到不好，被这么个黄连精转世的捡到，从此日日操心，提心吊胆。
天道你真是不仁。寸心小声嘀咕。
话音一落，天际一声闷雷，把刚骂了天道的龙女吓得一激灵，忙闭了嘴。这天道玻璃心，只听好话，不好的半分都听不得。
那厢同室操戈，她这厢却还有心情腹诽天道。这也莫怪她寡情，实是事出有因。龙女知道杨戬不会拿他妹妹怎样，就是看他心疼自己也难受。可这种看人疼自己哭的事，千年来她经历的次数实在数鳞片都数不过来，哭习惯了眼睛都湿不了了。玉鼎真人再爱看书也有见书愁的时候呢，她也就下雨天打个伞稍稍遮一遮罢了，该淋成落汤鸡的，绝做不了那飞天鹰，可若不遮上一遮，她就是条龙也要被淹死了。
敖寸心那块地，雨水有点多。
龙女飘忽的思绪被司法天神一句撕心裂肺的“杀”硬生生拉回，忙后退寻个隐秘地躲了——她这个法术才刚学，诀不能散，一散，那两条人命就得交代在那。
屏息往林中看去，只见天兵天将一拥而上，梅山兄弟左右来攻；刀枪斧钺，凶器逞能，绫罗花瓣，柔者亦刚；三圣母一招没得了好，众天兵数刀也落了空；旋身闪过一掌，劈头又是一鞭；尘泥飞溅，桃夭乱舞；锦衣朱钗多狼狈，宝甲兜鍪更污浊；寒湛湛数片冷光闪，绿莹莹一点宝象煌。
“宝莲灯！”杨戬瞳孔一缩，三妹，你为了一个书生居然不惜对我用宝莲灯？！
新仇旧恨齐算，杨戬心火上涌，三尖两刃枪一指：“杀了他们！”
“彦昌，快接住宝莲灯！”碧绿的宝莲灯滴溜溜飞向书生。看得寸心直跺脚，三姐呀三姐，你这是关心则乱，宝莲灯是何物？三圣母的本命法宝，素来灯不离人，人不离灯。你转手就把自个本命神灯抛了，到底是想保他父子呢还是想让他们速死呢？
不出龙女所料，杨戬眼看妹妹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直觉天灵盖都要气翻过去，抛开兵器，手一翻，天眼一道神光直打向抱着孩子被三圣母抛远的刘彦昌。
不好！司法天神修为高深，天眼一照就是宝莲灯也不能保证毫发无伤。人要真死了，杨戬你哭都没地方哭！千钧一发之际，寸心甩出一根银鞭，缠住父子俩往旁边一拉，将将躲过来势汹汹的神光，刚要松口气，就觉手中一空，三圣母眼见二人有难一时心急，一掌拍出，将□□拍到不知何处去了。可怜她的银鞭也是不知所踪。寸心欲哭无泪，愈加烦闷。
没了顾忌，杨婵打得更加凶狠起来。其他人却是叫苦不迭。这是司法天神的亲妹子，若真伤了半厘，只怕自己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可若不出手，追责下来还不是他们担着？投鼠忌器，梅山兄弟并上天兵天将竟一时拿她不下。
双方胶着，急的性急的龙女要呕出血来，这帮人犹豫什么，非得要亲哥哥亲手拿了亲妹妹才好么？！
碍眼的人没了，杨戬理智回笼，欣慰三妹法术精进之余，又是一阵恼恨，北郡一事已让王母对他心生芥蒂，此番久战不下只怕更让人疑心，若还想掌司法大印就得速战速决。
神枪一划，一道法力飞出，将杨婵打出人群，不等她稳住身形，下一招已紧接而至，逼人的锐气吹乱她一头秀发。泪眼朦胧间，往昔的温馨岁月一一闪过，共治弱水，除夕守岁，树下烹茶，花间相遇……。
过往有多美好，如今就有多残酷。
杨婵足尖一点，往后一跃，闪过飞刺来的一刀。繁茂的树枝被劲气摧折，风卷起漫天粉白，比北海泉眼的罡风还割人疼。
零落花瓣拂过司法天神冷峻冰寒的眉眼，淡淡绯红如血滴入深潭，旁人只道它转瞬隐没无踪，又哪知潭水都已被染红。
衣袂翩飞，如刀般割破空气。神兵锐利，划出一道天堑深渊。
世间最苦，莫过手足相残。
兄妹俩无语凝睇半晌，杨戬心一横，凌空一跃，额间光华万丈，直耀得人睁不开眼。
“山崩地裂！”
霎时间天崩地裂，地动山摇，雷轰电闪，飞沙走石，巨大的裂缝如蛇般蜿蜒而至，三圣母脚下一空，跌入浓浓黑暗。
我要死了吗？杨婵心中无比恐惧，她不断往下沉，兄长充血的双目已模糊难见，头顶的光亮越来越弱，最后出口轰然合拢，而她也跌落在一方石台上，光柱骤然一闪，又倏忽隐去，牢笼上锁，再难脱身。
尘埃落定，绚烂的桃林已被尽数毁去，灼灼桃夭凋败殆尽。
你看，春光再好，终要花落成泥。
杨戬独立在一片废墟中，头晕目眩，摇摇欲坠，山岳般沉寂的背影孤独成一张单薄的纸，似是下一秒就被风卷了去。
寸心上前，握住他的手。冰凉刺骨，比昆仑千万年不化的冰雪更冷。
嘴唇微动，杨戬微微一震，喉结上下一阵滚动，反握住手中柔软。
“刘彦昌父子没死。”
千难万险，我陪你。
作者有话说第3章 贰、兄妹两相绝（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