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拾、梦境一相逢（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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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龙女哪能不明白，杨婵素来待她如亲姊妹，此番相帮也没什么好推脱的，何况她早已深陷其中。只是嘴里不免泛了些苦，为着这显圣真君处处维护着自家妹子，不让她处在那腌臜里去，却能毫不犹豫的把她推出来，任由污泥沾了龙身。
不过龙女自幼跟在杨戬身边受教导，杨戬那克制隐忍的性子虽没承个十成，一两分还是沾染了的。她心里有点苦楚，也不说，只搬块大石头压住了，仰头对显圣真君笑道：“华山地下阴气重，三姐日日在里头待着，身子骨想也强不到哪去，也实是不便元神出窍。不如我化作三姐模样，去劝那孩子一劝。”
杨戬也正是这意思，当下同意了，又与寸心细细嘱咐了一番。
商量妥当，寸心转身要走，杨戬又唤住她。
还有事？怎的原来杨戬是这么个婆妈性子？龙女转过身来，挑高了眉望着他，一副“你赶紧说说完我好走”的样子。
他们现在是在山洞一处拐角里，说往洞深处去也没有，只在中段偏前点。龙女背对着洞口方向，稀疏的天光七拐八拐照进来，停在司法天神那一身银甲上，宽阔的肩甲和飞扬的飞凤冠凛然不可侵犯，余下大半身子却拢在暗色里，墨色的蟠龙大氅安静垂着，与周遭的山石几乎融为一体。
杨戬离她不过两步远。
他说：“三妹是我唯一的家人，杨戬决不能让她出事。就是拼上性命也必要护她一生周全。”
龙女扯着嘴角笑了一笑。
杨戬接着道：“此番路险，如行悬崖绝壁，稍有不慎便是生死之间……”
说着，他身子前倾，炽热的呼吸便全洒在龙女脸上，半眯着狭长凤目，额上的天眼在光中流动着仿若天边的流云，墨玉般的眼眸里旋着深不见底的漩涡，好似要把注视着他的人都卷进漩涡底下去，唇边勾着的笑浅浅的，比那罂粟花还惑人，分明是十足危险的气息却硬生生被眼角流转的风华带成十足的深情来。
“敖寸心，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和我一起沉入黑暗，和我一起在暗夜里起舞，和我一起染上污泥，甚至赴往黄泉。
杨戬的声音低沉沉的，像把钩子，敖寸心恍恍惚惚，不知身处何处，平时机敏的脑袋昏乎乎像中了迷魂咒，只任由那蛊惑人心的钩子勾着她，浮浮沉沉往缥缈云雾里去。飞凤冠上的冷光晃花了她的眼，朦胧间，似有人轻声道：“好，我同你一起。”
成功安抚住自家小龙的显圣真君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待寸心回过神来，她已坐在了客栈客房的凳子上。回过味来的龙女心里那点酸涩已经跑了没影，她算是看明白了，杨戬的意思也挺明确，如今沉香救母这件事就是一个泥潭，三圣母必定是在潭子中心，不过中心早已被杨戬堆出一处高地，还有楼阁台榭好花好景，沉香在泥潭外边徘徊要上高地去，杨戬要把自身做他的垫脚石，顺道还拉着她同他一道往泥潭里沉。
这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她愿意。
杨戬把杨婵护在身后，杨戬和敖寸心风雨同舟。
这样很好，敖寸心不稀罕躲在谁身后。龙女又一回对显圣真君满意的不得了。
心里美滋滋的龙女定了定神，瞧了瞧依旧睡得香甜的沉香，旋身一转便化作杨婵模样入了少年梦中。
沉香梦见自己来到一处开得妖艳的桃花林，他四下张望，见那云雾弥漫处渐渐走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仙袂飘飘，环佩叮当，裙裾不染尘泥，眉目倾城如画，身姿回风流雪，气质温柔若水。沉香这辈子没见过比她更美的人。
他傻傻地站在那，看呆了。
这模样真是蠢。寸心心里翻着小白眼，莲步款款，浅笑盈盈，朝痴痴的少年走去：“沉香。”
女子的声音婉转轻柔，含着浓浓的思念与爱意。
少年听着这声唤，心里很是酸涩，他抓住抚上脸颊的手，喃喃地问：“娘？你是我娘吗？”
“沉香，我是你娘。”龙女唱念做打的功夫素来随杨戬学得很好，她只将眉尖微蹙，眼中挤出点水光，做柳面含愁之色，凄凄切切地一唤，便将少年心中的思念委屈尽数勾起，眼泪唰的留下来。
“娘！我好想你！”
寸心眨眨眼，狠掐自己一把，亦流下情真意切的泪水来：“沉香，娘也想你。娘在华山日日夜夜莫不想着你和彦昌，想着我们的家。我的儿，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沉香抽抽搭搭的诉说着十六年受的委屈，听得寸心这个假的也心疼起来。没娘的孩子，再怎么有个爹有个姨母，也是没娘的。况且沉香这些委屈，她是实实在在见过的。
“我的儿，委屈你了。”“杨婵”抱着沉香说了好会儿话，问了学业，问了吃穿用度，就是不提刘彦昌。
“娘，您怎么不问问我爹他过得怎么样？”
寸心强忍翻白眼的冲动：“见了你欢喜，一时忘了。你爹过得如何？”
谁要问他啊！
“我爹他开了家灯笼铺子，日日糊些灯笼赚钱供我上学。他……过得很辛苦，头发都白了不少。”想起自己招呼不打就离家出走，少年心里颇为愧疚。
“这些年辛苦彦昌了。”寸心敷衍了一句便说，“沉香，娘要走了。”
少年慌乱不已：“娘，您要去哪？娘！”
“三圣母”的身影渐渐淡了：“沉香，娘想见你，想一家人永远生活在一起……”
“沉香，娘在华山等你……”声音飘渺如云雾般散去。
“娘！娘，您别走！”少年从梦中惊醒，摸了摸脸上的泪痕，“是梦啊……”
桌上的宝莲灯发出淡淡的光芒。
沉香将灯握在手中，抹干了脸上的眼泪，咬紧牙：“娘，我一定会把您救出来的！”
宝莲灯光华耀眼，似在应和他的话一般。
华山水牢的牢门无声打开，露出门后一张清隽面容。
杨戬望着石台上消瘦悒怏的三圣母，心里一阵抽痛，他曾许诺她一生顺遂，却又亲手给了她十六年的痛苦。
“三妹，你还不肯认错么？”三妹，对不起。
杨婵抬头，漠然地看着哥哥，眼中的冰冷疏离刺得杨戬险些后退一步：“杨婵没错。”
“只要你认错，二哥立刻放你出来。”
“杨婵没错。”脸色苍白的女子固执坚定地守着自己的冷漠。
兄妹俩说了不知多少遍这样的对话，两人之间的高墙从未出现一丝裂痕。
瞥到她手边丝毫未动的汤盅，杨戬心头一阵怒火。听康老大说，前几日杨婵的魂魄有些不稳。杨戬知道这是为什么——忧思成疾。
失夫失子的打击让她不想活了。
但他万不可能成全了她。
“沉香和刘彦昌还活着。”终究是不忍她这般自苦，杨戬还是把刘家父子的消息告诉了杨婵。
像一盏落满灰尘的油灯突然被点燃，火光照亮美丽的灯身，杨婵的面上现出莫大的名叫希望的光华来，昔日黯淡的星眸里总算有了一丝生气，映着她赢弱单薄的身子，依稀又有了些往日飞扬的神女的影子。
你就不愿意为我活下来么，三妹？
三千年的兄妹情比不过一个相识两年的书生，这样的事实总让杨戬满嘴苦涩，挫败不已。
“二哥，求你，让我见他们一面。”杨婵央求着。
杨戬充耳不闻，甩袖离开，临走抛下一句：“你若还想见到他们，就乖乖听话，养好自己的身子。否则，我杀了他们不过瞬间的事。”
牢门再次合上。
泪水无声落下，洇湿了衣衫，杨婵捧起一旁的汤盅，每咽一口，唤一声“沉香”、“彦昌”。
声声的呼唤在潮湿的囚室中颠来滚去，撞得稀碎后沉入幽深的池水中，连个涟漪都不曾激起。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拾、梦境一相逢（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