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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038章 ...

  •   暮色四合,最后一丝温暖的余晖黯淡下去,冷色的天空渐渐闪烁起秋夜的星辰。

      纸人被注入新的力量,重新变成童子模样,只有成人的膝盖高,男童穿着黄衣女童穿着白衣,成群结队来回跑动,把房间收拾整齐,点亮四壁灯烛。

      童子们跑动忙碌发出的声响和亮起的灯光,让洛清然从睡梦中醒来。人刚苏醒还有些迷糊,眼前是陌生的房间和摆设,洛清然一时忘了自己身在哪里。

      床上有个人影,他定睛看去,认出顾云隐的身影,这才渐渐想起来这一天的经历。

      双手揉揉眼睛拍拍脸,洛清然清醒了许多,移过一支蜡烛,借着光亮细细观察顾云隐的气色,用金针在少年中指尖取了一滴血。

      血色仍是浓黑,在白纸上抹开之后,边缘隐约有一点正常血液的红色,洛清然舒一口气,回到桌边提笔落纸,开好新的方子配好药,让侍童点上炉子他亲手煎药。

      洛清然的神思有些恍惚,也许是趴着睡不踏实的缘故,短暂的睡眠里,他做了一个让人不怎么舒服的噩梦。

      梦境的开端,他置身于一片雪白的花海。而转眼之间,所有芬芳美丽的雪白花朵突然凋零,裸露出下面红得发黑的大地,萦绕的方向也化作浓烈的腐烂恶臭。

      洛清然听见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乐音,与动听、悦耳之类令人愉快的词汇无关,全然是美好一词的反面。毫无韵律可言,尖锐可怖的琴声仿佛无数双手,将红黑的天地撕得粉碎。

      大地裂开,洛清然无可避免地掉了下去。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散发着无比危险的气息,令他毛骨悚然。

      他不愿意掉到那个可怕的地方去,可是他人就在半空,除了下坠之外无路可逃。

      越接近下方的黑暗,琴声就变得越发刺耳,无规律的音符中渐渐混入其它声响,听的久了,恍惚像是有人在说着什么。然而语声太轻,琴声太吵,再如何集中注意力,也听不清那人说的是什么。

      洛清然也并不关心话语中的内容,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往下了,绝对不能掉进那片连光都能染黑的黑暗里!

      突然,他身旁出现了一把剑。剑光雪白凛冽,飞到他脚下让他踩着光芒站稳,旋即飞掠往上逃离深渊。

      洛清然回头望去,身后黑暗紧追而至,然而他并不怎么担心,莫名地相信剑光可以带他逃出去。

      剑光不负所望,把不祥的黑色远远甩在后面。

      终于逃出生天,从巨大裂隙一跃而出的瞬间,头顶天穹刺目的血红忽然破碎,露出后面深蓝色的夜空,和一轮皎洁无暇的满月。

      月华倾泻,忽然飘起了细雪。定睛一看又发现,飘落的不是雪花,而是雪一样洁白,柔软芬芳的花瓣。

      夜空之下飞花如雪的情景,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等洛清然想起来,梦境到此结束,他醒了过来。

      清醒之后,梦境的细节迅速模糊,不过洛清然还是想起了什么时候看过花飞雪。

      说起来,那朵蠢花去哪了?

      煎好药放凉,让侍童端去喂给顾云隐服下。洛清然打开药箱,却没找到季雪潇。

      看看周围侍童,见他们没有留意这边,洛清然开口低声唤道:“阿雪?”

      仍然没有回应,洛清然蹙了蹙眉,心中升起疑虑和担忧。季雪潇言行一板一眼,不会不辞而别,也不会不打招呼跑到太远的地方。

      洛清然起身准备去找,想了想,拿上药箱里还没拆的一包甜梅干。

      忽地闻到饭菜香气,侍童捧着食盒从外面进来,把晚饭放在桌上,道:“洛大夫辛苦了一天,粗茶淡饭不成敬意,还请您多多保重。”

      “有劳。”

      洛清然低头道谢,眼角忽然带过一点白。他立刻转头看向食盒,就看见一株小小的白花从食盒后面向他张望,被他发现之后一僵,然后装作若无其事,迈开分叉的根跑回药箱,蹲回角落,假装自己从未离开过。

      洛清然气得笑了,等送饭侍童离开,回到药箱前伸手捞出季雪潇,拿过一个空茶杯把他放进去,口中问侍童:“有开水吗?”

      要被泡成花茶了!求生欲驱使季雪潇老老实实待在茶杯里,小花仰起花簇往上望,老老实实地认错:“对不起,我不该不说一声就出去。”

      洛清然正要说话,乖巧可爱的童女双手拎着沉重的铜壶,一步一步挪过来,脆生生地道:“洛大夫,您要的开水。”

      “啊,多谢,有劳。”洛清然接过铜壶,微笑着向童女道谢。

      小花在茶杯里茫然无措,泡过热水澡没泡过开水澡,不过别说开水,把他丢进火里,受到的伤害也不会比凡人被蚊子叮一口更大。

      头一回被当成泡茶材料,小白花对自己的味道非常没有自信。

      苦恼了一会儿,季雪潇犹豫着询问洛清然:“不然……还是放点糖?”

      洛清然比较想把花放桌上水壶放花上,把装满开水的滚烫铜壶放到一旁,洛清然拿过杯盖把茶杯盖上丢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稍微用了点晚饭,让季雪潇回到药箱,洛清然去向廖老告辞。

      从内院出来,外院正堂只有兴叔还在等。萧璜、顾云朗和施兰惠原本都在,可他们也都各自有事,只得先各自回家。

      廖老有许多话要问,有心让洛清然留宿。可洛家这段时间以来也是接二连三风波不断,娘亲更是让沈家带走,成了胁迫他的人质。洛清然担心爹和弟弟,只得婉拒廖老的挽留。

      从廖老家出来,兴叔早派人给洛家带了口信,马车等在巷口。

      走向自家的马车,相似的马车相似的夜色,洛清然忽地打了个寒噤,想起那日被沈辞劫持的惊慌。

      不知不觉白了脸色,洛清然的脚步慢下来,兴叔走在后面没刹住脚,险些撞上来。

      兴叔疑惑地问:“清少爷,怎么了?”

      洛清然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着,控制住声音里的颤抖,以平常的语气道:“没事……白天耗了太多精神,突然有点累。”

      兴叔不疑有他,不再多问什么。

      敷衍过兴叔,洛清然的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看,手掌紧握成拳,指尖攥紧袖口死死捏住,用力到指尖惨白。

      小巷窄而深,两旁围墙墙头挂着破旧的灯笼,原是用作给夜晚的行路人照明,然而年久失修,蜡烛用尽灯罩破损,凄凄惨惨地挂在墙头。

      微凉的夜风吹过,灯笼在墙头摇晃,一点不起眼的雪白落进灯罩,破旧的灯笼再度散发出光明,驱散整条小巷的夜色。

      “?!”显而易见,又是季雪潇干的好事。洛清然伸手抚上药箱,果不其然蠢花又把盖子顶起来,洛清然流畅娴熟地把盖子按回去。

      好端端的,这蠢花突然又干什么?

      外面不方便问,洛清然决定等进了车厢,和季雪潇好好“谈一谈”。

      往前走了两步,他忽地又是一顿,抬头望向墙头明亮耀眼的灯笼,想起了另一件事。

      潜入尚书府的那个夜晚,他骗季雪潇说,自己怕黑。

      他是骗人的,不要他说什么都信啊。

      他正抬头看,也是凑巧,不远处一个灯笼扣环松脱,从墙头掉下来,滚在小巷的石板路面上,光芒却依旧明亮。

      洛清然快步走上前,弯腰拾起灯笼。灯笼果然十分破旧,大红的灯罩褪色成勉强能看出一点红的灰白色,粗劣布料薄如纸,手指一捅就一个窟窿。

      洛清然轻轻拿着,怕力道没掌握好,把灯笼整个压坏。

      轻轻吹去一层灯罩上的浮灰,刚才那一摔,旧灯笼上刮出一个大窟窿,洛清然轻轻转动灯罩,朝着坡口往里望,灯笼里没有灯芯蜡烛,只有一团萤火似的光点,如雪白的花朵盛开,柔柔地亮着光。

      兴叔跟着他,往灯笼里一瞧,惊异地道:“这灯笼怎么……”

      洛清然笑答道:“不用大惊小怪,旁边就是廖老的府邸,修士的手段哪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想得到的。”

      兴叔点头称是,看看天色,催促道:“清少爷,老爷在家该等急了,咱们早些回去吧。”

      “嗯。”洛清然答应一声,语气中透出轻快,方才的丝丝不快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走到巷口乘上马车,把捡到的破旧灯笼也一起带上去。

      车厢里,洛清然仔细把破灯笼放在一张软垫上,坐稳后把药箱放在膝头。

      笑意从眼底漫出来,流淌到唇边,眼角眉梢都是温柔。洛清然微微笑着,然而等打开药箱之后,已经把脸板了起来。

      季雪潇老实待在属于他的格子里,连紫甘草都没有偷吃,花簇微微仰起,向洛清然望过来。

      从一株花身上看出了心虚、可怜、乖巧、无助,忍住伸手揉揉这株花的冲动,洛清然开门见山问:“傍晚去了哪?”

      “仙祠。”季雪潇乖乖回答。

      仙祠家家都有。大户人家专门修建一个院落,供奉所有有名号记载的仙人。小户人家负担不起,往往整理出一间洁净的房间,供奉天帝天后和五位仙君。专门的房间都没有,也会准备仙龛、牌位,最差也会供奉一副仙人真像。

      名号流传于世的仙人一共四百三十九位,除了皇城之内和官家督造的迎仙堂,其它仙祠很少有能供奉齐全。洛清然自己家便只供奉了二十八位,不知道廖老宅邸的仙祠供奉了多少。

      发觉自己走了神,洛清然把思绪拉回来,问季雪潇:“你去仙祠做什么?”

      季雪潇的思绪回到日落时分,西内院中与廖老会面,对方告诉他,京华城中现在正有一位与他形貌相似的仙人,或许和他遗忘的过去有关。

      仙人号为斩邪,名字叫做季雪潇。

      站在廊下陷入沉默,过了许久,季雪潇开口笃定地道:“我就是季雪潇。”

      廖老笑了一声,问:“大人与仙君不光容貌相似,同为仙灵清净之体,而且还同名同姓?”

      季雪潇陷入沉思,认真思考过后,道:“那还真是有缘。”

      廖老不知为何忽然岔气,弯下腰猛地一阵呛咳。

      老人家拍着自己胸口,好不容易顺过气,深深呼吸几次,仍旧难掩尴尬地道:“大人说笑了。”

      季雪潇没说笑,他是觉得这真挺巧,却紧接着听见廖老道:“天下之大,同乡之人、同名之人、同貌之人皆属寻常,可来自同一个地方,面貌相似姓名相同,叫人分不清谁是谁,大人当真觉得‘有缘’二字就能说得通吗?”

      季雪潇问:“你的意思是,我和他之间,有一个是假的?”

      廖老回答:“什么真什么假,老朽也不敢妄加揣测。可即便大人与仙君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面貌相同不足为奇,可没理由连名字也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季雪潇道,“你怀疑我和他两个有一个是冒牌货,之所以想让我去见他,就是想看看到时候我们各自的反应,推断出谁才是真的。如果我是仙君,那他就是假冒仙君居心叵测。如果我是冒充的……嗯……”

      想想自己失忆、重伤、被邪灵憎恶诅咒,除了遇上洛清然外,与“季雪潇”相关的几乎没有一件好事。

      季雪潇茫然地问:“我为什么要冒充他?”

      廖老问:“大人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能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却无法把它们串联在一起。季雪潇道:“确实我遗忘了自己的过去,但我相信此刻的我仍然是我,我的名字就是季雪潇,绝没有冒充谁。”

      “……老朽有一位友人,”静默片刻,廖老悠悠地开口道,“老朽的这位友人,年少时有幸从可信之人口中,听闻过‘季雪潇’的为人。亦曾在多年前,亲眼见过‘斩邪仙君’惊鸿之姿。”

      “品行端正、刚正不阿,偶尔会有出人意料之举,然而只要见到他,就会明白为何世人对仙深敬尊崇,无条件信任爱戴。”

      廖老道:“老朽信任这位友人,一如大人信赖自己。方才唐突试探,终是了解了大人的为人,冒撞之处还请万勿见怪。”

      德高望重的大能跪伏在地,额头触地,向廊下的白影恭恭敬敬行以大礼。

      “你并没有冒犯我,不需要向我道歉。”季雪潇回答。

      “仙君心胸宽广,老朽却不能因此失了礼数。”廖老站起来,口中已经改变了称呼。

      季雪潇道:“所以,我是‘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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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0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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