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心》兵贵神速

19、第 19 章

　　厅中肃静，一干小头目看看丁幕，又看看赵立，不知该如何抉择。

　　朝廷此次以前所未有的大军压近，丁幕提出的归安之策能让众人都逃过一劫，从今往后也不用再担惊受怕的过日子。

　　虽说肯定不及占山为王那么逍遥，但事情总是有起有落，上阳山寨的好日子恐怕也已经走到头，不肯归降也便只有死路一条——即便这次能赢了朝廷大军，还有下次，下下次。

　　更何况，连番与朝廷周旋，虽然山寨屡次获胜。可如今还能用的人手已不超过五百，朝廷此次却是派了两万大军前来，就算大头领有通天本事，恐怕也是无计可施。

　　但使官的一席话却让他们又犹豫起来。既然降也是死，不降也是死，他们何必要便宜别人？再说这个什么珺大人，先是跟头领说好只要他们归降便能保证不死，日后会被收编入朝廷军队中效力。现在却出尔反尔，或许他上来这些天就是为刺探虚实，早已将山寨中的状况悄悄送下山，非要将他们置于死地才甘心。

　　自古黄蜂尾上针，无毒不丈夫。既为匪寇，生死早已看透，最差不过头点地，被他愚弄才是最不堪忍受的。

　　“放不放他都是死，还不如杀了这个皇帝老子的相好，剥光了挂到山门外，也让他们知道弟兄们的骨气。”猛地站起身，赵立看着脸色如常的珺冷声笑道。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方才见到丁幕带着珺一前一后出来，他还以为大势已去。想不到峰回路转，这个使官来得恰是时候。

　　丁幕这种人他再了解不过，只要众家兄弟不肯降，他就算明知道是死路也不会舍下众人。不过他舍不舍无所谓，赵立倒是不信，要是山中兄弟都要杀这个珺，他丁幕会为一个男人违背当初与兄弟们歃血立下的盟誓。

　　脸上半分怒气都没有，丁幕看到忽而欣喜起来的赵立，沉声笑道：“赵立，你似乎很着急。”

　　先前还铁青的脸色，没多少工夫就红润起来，好不春风得意。杀掉珺对他有什么好处？还是有人许了他什么好处？最近赵立的举动越来越诡异，就算他真的做出什么事来，丁幕也不会觉得意外。

　　“头领说笑了。”昂首望向丁幕，赵立欺身到珺身前，伸出两只手指捏住他的下巴，鄙夷的眼神毫不掩饰，“就算这家伙长得多漂亮，也不值得……”

　　还不等周围几个小头目附和，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捂在腹部的手，殷红的鲜血正顺着匕首从手指间汩汩流出，将他湖蓝色的外衣染湿一大片。

　　匕首的柄端握在珺手里，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看不到半点杀气。微颤颤抬起滴血的手指想要抓住珺的肩膀，翕动嘴唇，赵立还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被珺一脚踢中脚骨，整个人倒在地上顿时断了气。

　　“现在还有谁要继续跟随赵头领么？”笑容满面地抬头望向众人，珺手里拿着的那柄匕首还在滴着血，刃面上绿莹莹的光芒一看就知道带有剧毒。

　　他的嗓音清澈干净，又温柔无比，听在耳中会让人不自觉地安下心来。然而此刻厅中却溢满血腥味，看上去高洁又纯粹的人站在其中微微笑着，有说不出的诡异感，让众人都不敢做声。

　　“丁幕，现在就没问题了吧。”转头望向还坐在首位上沉默看着一切的丁幕，珺无奈地摇摇头，“可惜已经晚了。”

　　如果是早一天，或许半天都好。可是这个使官的到来，就已经宣告他此行的失败——就算有转机，恐怕他也未必能安然过关。

　　眼神一凛，示意他暂且按兵不动。微微颔首，丁幕僵着脸扫过纷纷向他投去询问目光的同伴，也不出声。

　　抬腿跨过地面上那滩血迹，无视体温尚未褪去的新鲜尸体，珺笑吟吟地走向那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使官。想必这个人是关德路从边关带来的，所以之前自己未曾得见。

　　“珺……珺大人。”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快要碰到门槛时，使官才突然脸色一变，谄媚地笑将起来。

　　“关将军已经到了？”在距离使官还有几步之遥，珺停下脚步温声笑问，“他已经设下什么埋伏，想必大人会不吝告诉本官的。”

　　过分诚挚的表情让人无法拒绝，使官嗫嚅道：“下官……唔……”话刚说到一半，他突然一口血喷出来，然后便直挺挺向后倒去。

　　来不及躲闪，被喷得满脸鲜血的珺没有退开，反倒立刻欺上去。手指探到使官鼻翼间，却发现他已没了气息——好个狠毒的手段，简直一点破绽都不留。

　　“珺大人。”迅速掠到珺身旁，丁幕赶忙用袖子替他将脸上脏污的血迹揩去，白皙的脸上红痕却未能尽数擦掉。

　　伸手止住丁幕要往下说的话，珺突然脸色巨变，捂着嘴用力咳嗽起来。起先只是低声咳两下，可是越来越急，他揪着胸前的衣裳，脸上的表情也痛苦得有点扭曲。

　　不知所措的丁幕赶忙伸手想要拍拍他的背，却被一把推开。珺踉跄着向前两步，身子突然一软，整个人倒向地面。

　　及时接住已然昏迷过去的珺，丁幕双眼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微颤颤伸手，刮去他嘴角边的粘液，摊开看时才发现那是珺刚刚咳出来的血。

　　其实丁幕知道公子自小就身体病弱，那日初见就隐隐觉得他面色苍白得吓人，却没想到病况如此严重——又或者，这根本不是病情，而是刚才被那家伙喷到的血。

　　恨不得立刻用刀子把使官的血肉剜下来，看看他到底中的什么毒。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屋外就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叫声。

　　“粮仓起火——粮仓起火咯——”夹杂着慌乱的脚步声，火舌燃起的噼啪声响似乎就在耳边。

　　“快出去救火。”看一眼怀中的珺，丁幕已经顾不得太多，冲着屋中已经呆滞的十几个小头目怒吼起来。

　　恍然回神的小头目们业已习惯听令，丁幕话音未落，他们便急忙向外冲去——反正一下子乱七八糟的事一下子都出来，让他们根本想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赵头领死了，那无论如何都得将宝压在丁头领身上，他们还没有傻到在这种时候找茬，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可还没跑几步，众人就突然软了双腿，纷纷跌坐在地上，昏迷得不省人事。

　　瞪大双眼看着这一幕，丁幕脑子里立刻闪过“中毒”二字。他赶忙提起内息，发现果然自己也已中毒，只是似乎还不太重，所以至今尚未昏迷。

　　屋外响声喧天，唯恐会催动体内的毒气，丁幕不敢擅动。独自坐在屋内，他反倒渐渐冷静下来。

　　事情来得太快，所以很多事情他都忽略了。能在山寨里同时对这么多人下毒的，恐怕只有赵立。但他到底是怎么下毒，下的到底是什么毒，现在人已经死了就算想问也问不出。

　　更何况，以他对赵立的了解，这个人绝对不会留下太多的解药在身旁。所以就算待会儿真的去搜他的身或者房间能找到解药，大概也只会有一人分，所以暂且不用管他。

　　问题是，究竟是谁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居然连赵立都能收买，可见对方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

　　“头领，您没事……到底是怎么了？！”救火的声响还在继续，闯进屋的丁影脸上一片乌黑，看到躺了一地昏迷的小头领与两具尸体，他脸色更加难看。

　　“先去搜赵立的身，他喜欢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衣领内层。”来不及解释太多，丁幕赶忙吩咐。

　　此刻他不能呆在这里，如果有人安排了这一切，那在断粮之后估计就会对水源下手。如果不及早处理，后果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有一粒。”迅速收起自己的好奇心，丁影走到赵立尸身旁，仔细翻找起来。

　　拿着解药走到丁幕跟前，看一眼他怀里呼吸微弱的珺，丁影不由得一阵揪心。

　　到底是怎么了？他以为只要今早过后，就能安安稳稳地不再担惊受怕，即使日后过得再苦难也能忍耐的。因为他可以闲暇时去找珺，义父也同意他开始修习兵书，他还有很多都没经历过的事想要尝试，可才眨眼的功夫那些事就变成了泡影。

　　放下珺的身体，接过丁影递过来的药丸。看看似乎一碰就要破碎的珺，再看看手中那粒解药，他，丁幕狠狠一咬牙，将解药扔到自己嘴里。

　　“立刻从救火的人里抽掉出几队，到下山的各条小道查看是否已经有埋伏。不用太深入，如果发现不对劲立刻回来。”闭上眼休息片刻，在等待药效发挥时，他缓缓开口，“山寨以往下山的密道也立刻派人去检查，最好的状况是通路被破坏，最坏的状况是朝廷军队从密道直接上山。所以去检查的人要带上武器，如果密道无事，立刻将之毁掉，越难修复越好。”

　　脑子飞快旋转，将山寨可能被攻打的可能性全都想过，再提内息，似乎身上的毒性已经解去许多。

　　“丁影，你守着珺大人，我去。”猛地站起身，他止住正要转身离开的丁影。

　　外面救火的事恐怕已经没什么希望，即使现在让丁影出去也于事无补。与其如此，还不如他赶快想出个万能之策，以解燃眉之急。

　　“珺大人……”从义父手中接过珺，丁影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信任。

　　如果真的是那么重要的存在，害怕只要没有护卫在身旁这个人就会被人危害，那刚才为什么不将解药留给珺大人？难道在义父眼中，自己的性命比主公的性命还重要？还是他理解错误，这个人根本不是主公？

　　不想再以胡乱的心思猜度下去，丁影默默地点点头，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抱着珺。

　　望着丁幕瞬间消失的背影，他的心中五味杂陈。

　　******

　　“珺……珺大人……”泪水不可抑制地从眼眶滴落，焦急地望着身体终于有所动静的珺，丁影抱着他的身体，嚎啕大哭起来。

　　“丁影，你摇得我的头好晕。”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几下，眼皮终于撑开。珺扭了扭还有点晕的脑袋，眼神却还是一片迷茫。

　　疑惑的眼神在周围几个瘫软到地上还未醒来的山匪身上打转，最后才定在一旁忙着将他抱起放到椅子上，欣喜无比的丁影身上。

　　从来都不知道他力气有这么大，看来以后还真不能只把这个人当作个孩子。稍微用力想端正坐好，却发现全身上下都没有气力，身体哪怕只用一点力都觉得痛。

　　“真是个孩子。”不自觉地伸手摸摸丁影的头，珺勉强笑道，“就算讨厌我，看在我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的份上，就不要再摆脸色给我看吧。”

　　含泪摇摇头，丁影不想告诉这个人他刚才好几次停下呼吸，而后才又慢慢回复。自己便是以为他快要救不活了，所以才做出那么丢脸的事来。

　　“头领他在外面。粮仓起火……”见珺眼神四下游走，想到他大概是有事要找义父，丁影赶忙开口道。

　　“他做了什么事不用向我汇报，这样你也不用有负罪感了。”大概是看到丁影闪烁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怯懦神色，珺轻笑着点点头，“一个不放弃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性命的头领，不管做什么都应该值得你信任。”

　　恐怕是丁幕在紧急关头做了什么决定却没有向这孩子说明，所以他天真的头脑无法思考得太多，认为自己的义父做了什么有失忠孝狭义之事，所以神色才如此沮丧。

　　“从现在开始，没有中毒的兄弟们轮班值守，你也……”半只脚踏进房门，一身烟气的丁幕看到已然醒过来的珺，张开嘴，线条僵硬的脸古怪地动几下，最后却只是哑着嗓子低低唤一声，“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