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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chapter 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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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总是很神奇,它能拼凑出许多记忆里零零碎碎的片段。
它带沈言回到十岁那年。
天地空旷,梦境正中间,孤零零地矗立一座房子,刷白漆,绿皮铁门像有千斤重,隔绝了房子里外所有联系。
沈言双手紧紧环胸,寒风凛冽,她吸吸鼻子,冷得直跺脚:“还不出来,还不出来!”
又是一阵寒风,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
她瞧了瞧手上的儿童手表,脸上泪水淌过,一阵冰寒:“妈妈,妈妈……”
就这么蹲下哭了几分钟,小沈言拿脏兮兮的手背擦去泪水:“我一定会把爸爸带回去!”
忽然,面前的铁门“哗啦”一声,一厘米一厘米地打开,她顾不上冻得没有知觉的双腿,匆匆忙忙迈着小短腿狂奔而去。
里面出来一人,胡子拉碴,眼神阴森森地盯着她:“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
她脚步滞了滞,鼓足了勇气,才悄悄拉着他的衣袖:“爸爸,我想请你去…”
去看看妈妈。
寒风呼啸,她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甚至还能感觉到爸爸那一片衣角滑落的触觉。
“别跟着我!我去二街。你回家去!”
“二街,二街……”
那冷冰冰的声音一直在沈言耳边回荡。
又是二街!她家更确切地说是她爸爸开的网吧所在的地方。
天空忽然下起小雪,一片一片,飘落在她凌乱的头发上,然后融化。
沈言的泪水像断了线:“妈妈,妈妈,言言没用,言言没有带回爸爸。妈妈,你不要骂言言。”
“妈妈!妈妈!”
沈言虽然紧紧皱着眉头,但泪水湿了枕头,而且翻来覆去地说梦话。
陈伊知道她大概被梦魇住了。
他轻轻拍她的脸:“阿言,醒醒,醒醒。”
沈言双腿一抽搐,突然睁开双眼,眼神空洞得神游天外。
陈伊吓得连忙抱住她:“怎么了?快醒醒,别吓我。”
他趴下用下巴蹭了蹭沈言的脸,又温柔的帮她擦去残留的泪珠。
沈言才微微动手指,摸着他柔软的黑发:“对不住,让你担心了。我做梦梦到了小时候。”
“嗯,我知道。不怕有我在。”陈伊靠的很近,轻轻在她耳边呢喃。
沈言双手环抱住他:“还好你在我身边。”
陈伊轻笑着附和:“还好你没有真拿擀面杖把我赶走。”
别看现在场面很温馨,其实一小时之前,在这个房间差点发生一起家暴事件。
原因很简单,陈某人赖在她房间不走,借口是她爸回家了,他必须陪着她,防止阿沈教练把她拖出去一顿毒打。
沈言表示,某人再不走,可能会遭到阿沈教练和她本人双重暴揍。
谁知,某人大咧咧地躺在床上,干脆不起来了。
她没想到啊,这家伙脸皮堪比城墙厚。
可怜阿沈教练被奶奶赶到了月尘家寄宿,而奶奶对她房间的动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也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沉迷于镇魂难以自拔。
总之,陈伊得逞了。
沈言无语了,但她想着,反正这是她家,谅陈伊也没那个胆子逾矩,所以他也最多是抱着她睡一觉,沈言看在今晚他站边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收留流浪汉吧。
这一夜,有人噩梦连连,有人彻夜难眠。
月光洒落窗口,阿沈教练站在窗口,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他抬头仰望夜空,夜色沉沉。
十几年前,他本着挣钱的初衷,开了一家网吧。后来,一系列游戏引入,他看着一批青年沉迷于此,他当时并没有觉得他们有错,反而加入了他们,并且发现了游戏的乐趣。
那个时候国内电竞风刚刚开始兴起,不少电竞队趁着这股东风,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他很有想法,也想要效仿,组建一支自己的电竞队。
因此,投入了家里所有积蓄,这对家庭来说,是巨额成本的网吧并没有盈利,反而入不敷出。
当时方知酒,也就是沈言的母亲,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支持他的梦想。
她是个画家,青年画家。
他充其量是个小混混,一事无成的小混混。
钱不够,她就拼命的画画卖画,可是还是不够支撑巨额的花费。
他没办法,借了高利贷。
他被抓进去的日子,正是高利贷催债的第十天。
当他走进自己的网吧,发现顾客全无,只有平日里的队员蹲在角落瑟瑟发抖。
“说,沈清和人呢?叫他出来,我们好好谈谈,是要命呢还是要店呢?”催收的人是个光头,叫强哥,穿着黑色背心,大金链条挂在脖子,此时坐在椅子上摆着二郎腿。
“队长,队长,出门了……”
“出门回来了。”沈清和依旧不紧不慢地进门。
“哟,回来了。”强哥吐掉嘴里的香烟,脚尖在地上捻灭,“省得老子出去找你了。一句话,还钱。还完老子立刻走人,不还的话,”他环视一圈网吧,“这里电脑不错呀,砸坏了就可惜了。”
沈清和平静地仿佛一汪深潭:“再宽容三天,三天后我保证还钱。”
“我呸!”强哥指着鼻子骂他,“老子上次来你也这么说,不还是还不上!”一挥手,想说“砸!”
他还没说出口,沈清和利落地抓住强哥的手腕,轻轻一掰。
强哥疼得直叫唤:“放手,沈清和!我警告你,再不放手,老子不仅砸了你开的店,老子叫人卖了你的妻女!”
沈清和一听,额头青筋暴起,手上也加了几分力道。
强哥疼的嘶叫,他混迹□□多年,也不是一个轻易妥协的人物:“放手!你那老婆细皮嫩肉还会画画,你信不信我……”
沈清和大概知道强哥接下去说的话不好听,所以直接用拳头制止了他,一拳头直接砸上了强哥的脸,强哥那没什么肉的脸硬生生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向旁边一歪,然后肿得老高。
沈清和打完,拍拍手,仍旧是一脸平静。
强哥摆正头,歪着嘴冷笑:“你有种!沈清和!”一个一个指着墙角蹲着的电竞小青年,他们正一言不发颤颤巍巍的。
然后指着沈清和,指尖直戳他眼睛,“我看你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跟我的人打!”
“一起上!”
强哥说错了,不是几对几的打群架,是一对多的打群架。沈清和一,他们多。
沈清和打架从没有输过,限于单挑,一对多的话,他毕竟不是武林高手,所以他还是输了,被按在地上胖揍。
结果是周围邻居给报了警,包括沈清和、强哥在内众人全被请去局子里喝了几天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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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噩梦整的沈言困意全无。陈伊也不是很困,所以两人聊起了天。
由刚才的梦,沈言说起了方知酒,她的母亲。
“我妈妈很温柔很温柔,还会画画。小时候后看见妈妈拿着画板,到处写生。”她说的时候眼睛里像有星星闪烁着光芒,“有一次她带我去H山画画,在山顶支起了画板,她的头发又黑又直,披在肩上。我从侧面看去,好像见到了仙女。”
陈伊安静地听她说,时不时提问两句。
然后,沈言说到方知酒最后的一瞬间:“我爸爸,我是说阿沈教练,因为欠债,被堵在店里打。”
她的声音渐渐沉重:“有人跑来通知我妈妈。她当时想都没想,骑着自行车就赶去店里。”
沈言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抱着半新不旧的小熊□□,看着方知酒骑着自行车,一点一点远去。
那天大雨过后,忽然起雾,雾气蒙蒙,方知酒骑车离开,消失在浓雾中,就像仙女腾云驾雾飞天。
说到最后,沈言近乎哽咽:“我没想到,她真的腾云驾雾般离开了。再也不能带我去写生,再也不会给我做饭,就连跟我说话都成了奢求。”
茫茫迷雾之中,方知酒拼了命地骑车,想尽快赶到沈清和身边。
从家到店里不过四公里的距离,骑车着实不远,但中间隔了一座桥。
那座桥是一座无名桥,可在沈家人眼里,无名桥有名字,那是沈家人心中的奈何桥。
桥的这边还是活生生的方知酒,桥的那边却是车祸摔入河中,陷入重症昏迷的方知酒。
沈言鼻子酸酸的:“妈妈弥留之际告诉我,她说,‘沈清和,你对不住我。’我不知道妈妈所说的话具体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要把爸爸带到妈妈身边。”
方知酒昏迷的第五天,沈言来到了X县拘留所,准备直接在这里将父亲带回去。
陈伊将她抱入怀中,让她枕在他肩上,然后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他走了,看都没看我一眼,问都没问妈妈。”
其实在沈清和被请去喝茶那天,是方知酒的生日。
沈清和说过,要给方知酒找一个别致的生日礼物。
沈清和送给方知酒却是一场灾难,一个受伤入狱的消息。
沈清和对不住方知酒,没能给她一个别出心裁的礼物。
也许这才是方知酒所说的对不住,沈言不知道。
可,方知酒直到最后一刻,也没能等到沈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