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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江南急雨(十二) ...

  •   “盐政?”知州一愣,没想到傅云酒口气如此大,开口就点在了两淮最重要的政务上。

      他想了一下,压下心中的不愉,对傅云酒说,“你且说来,我到要听听,你有什么想法。”

      “学生不才,斗胆在大人面前妄言一二。”

      傅云酒用了学生自称,先把这番话定义在师长与晚辈间的交流上,接着回想自己曾经了解过的东西,逐句说道。

      “据学生所知,扬州位于两淮产盐之地,以临兴中正板浦三场为主,月产盐近十万担,官盐经盐商销售惠济百姓,盐税盐引之利又充实国库,自古便有‘煮盐之利,重于东南,而两淮为最’的说法。”

      傅云酒先凭记忆掉了一堆书袋,让知州相信他是真的有所了解,而不是乱说一气。

      “学生自幼便见到很多邻里为了生计,应季前往盐场做工,也见过盐吏呼呵买卖,查处私盐。后在学中读书时,偶然读到柳三变的《煮盐歌》,读罢竟觉得那些景象近在眼前,久久不能自已,故而这一二年来处处留心观察,有了些自己的想法。”

      把自己为什么了解盐政大概解释完后,傅云酒见知州没有阻止,继续开口。

      “学生家中清贫,每次买盐都要攒很久银钱,但官盐买办虽方便,却价格高昂,甚至时常成色有差。”

      傅云酒说道这里观察了下知州的脸色,官盐买卖何其暴利,其中弯弯绕绕的地方几句话根本说不清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历史上死在盐政上的人估计十只手都数不过来,他可不想不明不白上了什么组织的小册子。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今日所言种种,皆是我代何兄问你功课,但说无妨。”知州见傅云酒不继续说下去,明白他在担忧什么,心中暗赞这幼子倒是懂进退之道,聪慧却不持才傲物,方才因为对方信口开河产生的一点不快也消失了。

      官盐的质量和价格一直是盐政积弊,却因为利益关系过于复杂,无从下手整治,扬州官员对此大都心照不宣,知州倒是想听听,傅云酒在这件事上能说些什么。

      “学生以为,官盐之弊,在于垄断。”傅云酒一咬牙,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民间商铺无论大小皆有竞争,为了吸引客源,必不敢欺瞒客户。可盐商一旦拿到盐引,便可在一块地域做独家生意,想要买官盐只能选择他家,久而久之,尽管有官府监督,还是会出现私加价格质量低下等事。一方面有损民利,一方面则会导致价格更低,质量更好的私盐泛滥,使国库收入下降。”

      “你无人教导,小小年纪能想到这点,已经难得了。”知州闻言摸着胡子点头,盐政里的各种潜规则当然要比傅云酒说得复杂地多,但大致原因他已经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这种情况要怎么解决,你可曾想过?”知州并不是真想从傅云酒这里听到什么有作用的对策,只是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这个问题还真是考到了傅云酒,大致讲讲盐政弊端还好,若是他真能几下就想出彻底解决古代社会存在了几千年的官私盐问题的方法,让那么多历史长河中的能人智吏情何以堪?

      不过他现在并不是真的要解决问题,也不是金殿问策,不需要考虑太多现实问题,只要说出个新颖的想法,让知州对他高看一眼就可以了。

      傅云酒定了定神,心里有了章程。

      “学生以为,想要根本解决这些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开放盐引。让一个地区有数位盐商可以制造销售官盐,盐商之间有所竞争,互相监督,百姓才能有所选择,官盐才能不再虚加价格,不再成色不齐。”

      “稚子无知无畏啊。”知州听到这里忍不住笑着摇摇头,拍了拍傅云酒的肩膀。

      “你可知那盐商专管一处官盐是延续了几百年的规矩?可知若是按你说的改,要动多少人的钱袋子?”

      知州说道这里顿了下,想到傅云酒的年纪,还不是该知道官场上某些灰色地带的时候,最终只是又摇了摇头。

      “不要说我,就算是如今的巡盐御史林大人,若是敢这么动刀子,也得收拾东西下任。”

      “那钱袋子,可不止在扬州,还在上边呢。”知州伸出右手往天上指了指,旋即放下。

      “晚辈不过一时胡言,小儿说的话如何作数。”傅云酒闻言明白知州这是在提点他盐政背后的水有多深,这个话题该就此打住了,当即笑着换了个话头。

      “不知晚辈说了这么久,大人可觉得晚辈有些许学问,能领个替您誊写的差事?”

      “放你这伶牙俐齿的去誊写东西,我倒觉得有点可惜了。”知州摸着胡子,一边打量他一边说。

      “晚辈只求生计,还望大人成全。”傅云酒怕自己方才说的太出彩,知州一高兴又想把他塞回县学读书,赶快表明自己的态度。

      “罢了罢了,你小小年纪,虽然聪慧却不知世事,多见些事历练也好。”知州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傅云酒不想读书的心思,哈哈一笑,没有再坚持。

      “我今日公务繁忙,就不管你了,待会儿让人领你去后堂的东耳房,诗文集子的草稿已经有了,你帮我亲手用上好的纸誊写出一二十份手抄本,我要用来送同僚,之后再雕版印刷,工钱日结,与其余衙役一起算。”

      “晚辈谢大人厚爱。”傅云酒拱手道谢。

      “不必,你虽年少却性情聪慧,我与你老师皆看好于你,切记不可过度骄傲,荒废学业,只有真正考中|功名,你所说的话才能上达天听,才有可能用之于民啊。”

      留下这句提点意味浓厚的话,知州拍了拍傅云酒的肩膀,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进来,带傅云酒去东耳房。

      傅云酒跟着小厮走了几分钟,刚进屋子,便见几个老书生正在整理东西。

      “这诗文集子早就有了底稿,也交于工匠去板刻印刷了,只是大人觉得版刻太过死板,重做了几次都不满意,这才说要再找个善于书法的人手写十几份,用来送人。大人看不上我等的字,选了傅公子担此大任,真是少年英才啊!”

      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书生一边给傅云酒介绍,一边把装订好的草稿找出来给他看,傅云酒伸手去接,对方却刻意把东西往下拍了拍,让他差点没拿稳出了个洋相。

      “……”

      嫌他年纪小就直说吧,何必这么酸里酸气的,傅云酒一阵无语。

      他心里吐槽,却没有说什么,接过草稿去窗边的桌子上坐下,开始工作。

      这些老书生考了几十年功名,一次未中,最后只能在官衙讨个誊写的活谋生,他们突然看到一个被知州看好的年轻才子,心生嫉妒十分正常。

      傅云酒知道自己在这里不会待太长时间,没必要与衙门里的老油条结怨,所以不做理会,任由他们跳脚。

      傅云酒在诗词一道上理解有限,翻开诗集草稿逐首读下去,只能感到有些诗词读起来朗朗上口,有些却有过分堆砌之嫌。

      他再一看,那写的不好的作者多是本地官吏,明白过来这集子并不单纯是个诗集,主要还是用来联络人心的政治工具。

      傅云酒一边翻看诗集,一边打开了直播间的弹幕,一心二用,用公告功能解答一些观众的问题,和他们一起读古诗,不多时候,便有小厮送来了誊写用的上等纸张。

      傅云酒拿起其中一张一看,见这纸张色泽珠滑,薄如蝉翼,还隐隐透着花纹,精美异常。

      作为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生,傅云酒在现代也没见过这么古朴精美的纸张,直播间的很多观众显然也十分喜欢这样的古纸,催着傅云酒问它的名字。

      “这是我们扬州特产的最上等的六合笺,与宣州的宣纸,广州的竹笺等齐名,一张纸就值一钱银子,你誊写的时候可小心些。”

      在一旁整理文书的一位老书生见傅云酒拿着纸一动不动半天,猜到他应该是第一次见,带着些显摆不屑的意味说道。

      “受教了。”

      傅云酒回过神来,心情颇好地对他点点头,开始研墨准备誊写,一点都不生气——这人话这么多,正好省了他打探的功夫,难道不该高兴吗?

      这幅无所谓的样子,倒是噎得几个打算挑事的老书生不知该怎么办。

      在现代了解傅云酒的人都知道,他做事从不循规蹈矩,只要做了,就要尽己所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做到最好,这是他的优点,有时也是他吃亏的原因。

      老书生给的诗集草稿为了版印方便,只是非常普通地一首诗接一首诗竖排过去,没有任何排版可言,傅云酒觉得,如果手抄版也按照这种格式来的话,不仅白费他抄写的功夫,对这么贵的六合笺也是极大的浪费。

      况且前几个版本知州都不满意,他要做肯定得做一些改良。

      傅云酒拿着诗文比划了半天,最终决定先按照自己的想法抄一本,给知州过目,若是对方觉得好,便继续抄剩下的,若是觉得不好,想来知州大人宽袍大肚的样子,应该不至于和他计较几张纸的钱吧?

      打定注意的傅云酒在心里哼起了歌,铺开纸张,落笔写下了第一个字,而被他惦记纸钱的知州大人此时却不在衙门内,而是出现在了何举人的宅邸。

      何宅正堂,仅有的几个仆役全部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外听命,丫鬟奉上刚拆封的上好茶叶,又立即退下。

      何举人与知州对坐在正堂两侧,正上方则是一个四十多岁,清朗神俊的男子。

      见丫鬟上好了茶,何举人起身挥手,遣散了堂外所有仆役,转身对男子拱手拜道,“下官惶恐,劳烦林大人病中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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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江南急雨(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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