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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观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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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还不熟!换个地方!往北!往北!”
沈宣一手挽着竹篮子,一手在额上搭着凉棚,仰头看着高高的树顶,大声地指挥着。
七月正是黄皮果成熟的时候,他们住的附近杳无人迹,大片大片的果子没人来摘。他前几天爬到屋顶上晾晒木槿花的时候看到了,立刻撺掇谢凡出来一起摘。
“那么高。”谢凡也仰头看着果树,问道:“我叫个鸟过来摘不行?”
沈宣像看一个智障一样地看着他:“你打算吃鸟啄剩下的?”
心高气傲的谢公子自然不乐意,在沈宣选好了树后,谢凡轻振双臂,一脚踏上了树干。四丈有余的黄皮果树,只眨眼间便登了顶。
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
看着谢凡在阳光下白衣翩飞,沈宣脑中反复只有这几句,一时竟有些呆住了。
“摘哪个?”五谷不分的谢凡从树上问了他几次,见沈宣只在发愣,摘了果子打在他身上。
沈宣回过神来:“就是你头顶上那几串!对,扔下来!还有左手边那几个黄了的!谢凡你是不是左右不分!”
“你是不是傻!”谢凡也在他头顶骂他:“咱俩的左右本来就是反的!”
“行行行!我说东南西北,你总该听得懂吧。往南一点!再高一点!”
“你他妈的是不是想摔死我!那根树枝有筷子粗吗?”
话虽这么说着,谢凡的身形却再一次扶摇直上,足尖在那树梢一点,如金钩倒悬。
再回来时,手中的黄皮果串随手一抛,落入沈宣的篮子里。
忙活了不到半个时辰,篮子里已经满得快要堆起来。
沈宣喜笑颜开,蹲在院子里把黄皮果一个个摘下来:“谢凡,去打两桶水上来。”
谢凡的屁股刚挨着椅子,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我是叫你留下来陪我,不是叫你来使唤我的!”
“我这边腾不开手,你赶紧!”
相处了这些时候,沈宣完全摸清楚了,谢凡压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有时候他倒还挺喜欢看谢凡怒气冲冲又不会拿他怎样的样子。
“我告诉你,你可欠我欠大了。”谢凡果然不耐烦地打水去了。
沈宣有很多年没有这么敞开地吃鲜果了,撑得连晚饭也没吃,然后他才想起来一直想问的事:“谢凡,我怎么很少见你吃饭,总空着肚子喝酒不好。”
“哦,在这边,没有合适的东西,我宁愿不吃。”
“什么是合适的东西?”沈宣又擦了两个果子,递给谢凡一个。
谢凡接过来咬了一口,酸甜适口,还带着野生的微苦。
他正斟酌着回答,又听沈宣犹豫地问:“你真的……吃人?”
沈宣怎么想怎么觉得,谢凡应该是来自遥远的异邦,所以才会一些异术——他听说有些地方真的是会吃人的。
谢凡嗤地一笑,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是啊,你说该怎么办?”
“多吃点果子,行不行?”沈宣还有事要做,暂时还没有牺牲自己给人填饱肚子的觉悟。
“我早晚要被你给蠢死。”谢凡把沈宣的手打开,想着这个傻子难不成还真打算用果子喂饱自己,生怕自己饿狠了吞了他?
“小朋友,如果有一天,我快要饿死了,但身边只有你一个人能让我吃,你该怎么办呢?”
“你认真的?”
“嗯,认真的。”
沈宣停下了擦果子的手,拧着眉头陷入了思考,过了很久才歉然道:“抱歉,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想做……”
他回答得有些艰难,生怕对面的人会瞬间翻脸。
谢凡却只哼了一声。
“你不生气?”
“为什么生气?”
“生气我只顾着自己?”
“这不是正常的吗?”
“说的也是。”沈宣松了口气——的确啊,谁会伟大到为了喂饱别人,牺牲自己?
“我也习惯了。”谢凡拍了拍衣摆,起身走了。
习惯?习惯什么?沈宣把这个词想了很久,才琢磨出一点意思——谢凡是在说,他习惯了没有人肯救他吗?
他又想起那天,谢凡背对着他坐在回廊栏杆上的样子,不知怎的,心里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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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凡之前大言不惭地说,要沈宣洗衣做饭、扫地铺床。可实际上每次到了正点的时候,都会有热腾腾的东西出现在沈宣的桌子上。
连洗澡水都有人专门备好。
“谢凡,你这里该不是有田螺姑娘吧。”
“你站着别动,我要把你的脑袋锤开,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谢凡如是回答。
虽然沈宣无意打探别人家的事,但这一天去后院洗漱时,发现中衣的带子断开,他不得不折返回房。
还在门口,他便一眼看到一个小姑娘在他房里,正摆盘摆得起劲。
一听到他回来的声音,小姑娘“呀”地惊叫一声,丢下食盒捂着脸跑了出去。
留他一个人站在门外,半晌没缓过神来。
“谢谢谢谢谢凡!”沈宣结结巴巴地扑到谢凡的房里:“我我刚刚真的看到……田螺姑娘了!”
“哦?看到了?”好在谢凡没当他是疯了:“看到哪个了?”
“哪个……”沈宣反应过来了:“她也是你的属下?那个小姑娘?”
他记得那个小姑娘才比自己腰高一点,寻常家有这样的侍女也算是正常,谢凡这地方可是深山里啊!深山!
谢凡说了,他没让他的属下进门来,所以那些人平日里就是在山里露宿!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谢凡,你简直……那么小的姑娘,你也忍心?”
“为什么不忍心?”谢凡还挺喜欢看沈宣一惊一乍的样子:“别看她小,她也吃人的。”
“什么?”沈宣果然受到了惊吓。
“嗯,半夜三更的时候,会在你窗户前叫你的名字,你如果答应了,她就能进到屋里,咬断你的脖子。”
沈宣听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谢凡,你这个人可真够恶劣。”
“送你去跟大哥呆一阵子,你就知道什么叫恶劣了。”谢凡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与其担心别人,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你刚刚看到她的脸了?”
“好像是……看到了。”那姑娘在捂脸之前回了头,他自然看到了,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
“你要当心了!她今晚会来把你吃掉!”
谢凡突然恶狠狠的口气,把沈宣吓得颤了一下:“你不是在吓唬我呢吧。”
“就是在吓唬你。小朋友,你也太可爱了。”谢凡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比三弟还可爱。”
沈宣琢磨了一下谢凡之前对弟弟的评价,回过味儿来:“你在说我像你弟弟一样傻?”
谢凡大笑:“小阙那是假傻,你是真傻。”
“滚!”
沈宣气大发了,又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从很小的时候起,周围人都说他与沈将军最是相像,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将来会成为父亲那样的儒将。
可是现在,他每天都只想掐死谢凡。
他想不明白,谢凡为什么这么喜欢耍他。
又翻身之前,他瞟了一眼窗户。
将近十五的夜晚,月色很好,如果不是来这里的第一天受到惊吓,他现在估计会去院子里坐坐。
可在这一瞟之下,沈宣腾地坐了起来——映在窗户上的影子,正是一个小姑娘的样子。
谢凡白日里说的话又在脑子里滚过,他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向床里挪了挪。
窗户吱嘎响了一声,外面的人在推动,却被窗闩挡住。不多时,那人突然发力,窗闩应声而断。
被窗纸挡住的月光泄了一地。
“滚!”沈宣吼了一声。
正要爬进来的小姑娘“哎呦”了一声,无比委屈地向门外的人哭诉:“公子,他用枕头打我……”
外面的人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好了,你回去吧。”
房门大开,沈宣冷眼看着外面装神弄鬼的人:“你怎么这么讨人嫌!”
“闲着也是闲着。”谢凡向他招了招手:“月色正好,出来坐坐?”
沈宣抬头看看,月色如水荡漾,居然没有让他拒绝的理由,便回房披了件衣服,端了茶壶出来,在两人每日里晒太阳的地方坐下。
谢凡没说话,他也很安静。
一片清辉下,只有大大小小的虫鸣围绕。
无比的闲逸宁静——已经很久,沈宣没有享受过这样舒适安心的生活了。
他不能不承认,这段时间,是他家败之后,唯一能让他抛开烦恼安适自在生活的日子了。他甚至有些舍不得这里了。
“谢凡,其实我该感谢你。”
“怎么感谢?”谢凡也不问缘由。
沈宣轻轻笑了起来——谢凡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有趣:“你想要我怎么感谢?”
“刚刚,我本来是想让她叫你的名字的。”
沈宣莞尔——他知道谢凡想说什么。
“我姓沈。”犹豫了很久,他才慢慢答道:“沈宣,字久容。”
“久容……这个表字倒是不太符合你,”谢凡晃了晃腿:“我觉得你应该字咆哮。”
沈宣差点把茶壶砸过去。
“我姓谢,”沈宣正疑惑间,又听谢凡说:“谢凡,字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