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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青梅竹马(3) ...

  •     2005年
        少臣果然要结婚了,新娘没换人,是那个叫安若的、全家都看着很顺眼的女子。我很喜欢她。
        那天的婚宴上,少卿喝了许多酒,笑得也比平常多。
        晚上我扶他上床休息,帮他脱衣擦脸,突然被他一身酒气地压到身下。他目光迷离,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此刻眼中是谁,但我伸手抱住他,闭上眼睛承受着他突如其来的热情。
        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公婆比我还要高兴,只有少卿表情一片茫然。
        起初几个月,我妊娠反应严重,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像做错事的孩子,只有紧张与不安,而没有期待与欢喜。
        少卿的反应冲淡了我的喜悦。我可以体谅,但是我做不到视而不见。
        少臣倒是对这个胎儿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兴致盎然地猜测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他的答案变来变去。
        其实我早就知道是女孩,但我偏不告诉他。
        某次他用手指戳在我的肚子上,被胎儿踢了一脚,立即笑嘻嘻地说:“应该是男孩,最好是男孩。”
        “你怎么也重男轻女?”
        “你们若生了男孩,从概率上说将来我们生女孩的可能性会更大些。”
        “去,凭什么我生男生女都为了满足你的无聊心愿?”
        “我也是为你好。难道你没听说,男孩跟妈比较亲,是母亲的守护神?”
        “我也没见你跟妈多亲近啊。”
        “那是因为我妈够强悍了,不需要我保护。而且不是还有大哥吗?”他继续隔着厚厚的衣服戳我的大肚子,细声细气跟我肚里的孩子对话,“喂,我是你叔叔。再来一下。”
        我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没大没小!那么喜欢自己回去生一个玩去!”
        他不再捣乱,临走时很肯定地说:“一定是男孩。”

        我的行动越来越不便。少卿很耐心,大多时候也很温柔,替我找来口碑最好的医生与孕妇助理,即使工作很忙也会陪我去做产检,甚至愿意陪着我回娘家住,每日听我爸发发牢骚,忍受我妈的唠唠叨叨。
        晚上我总是翻来覆去睡不好,少卿也被我搅醒一次又一次。白天我可以尽情补眠,而他则需要高强度的工作。我很过意不去。
        我说:“我们分开睡吧。”
        少卿说:“别耍孩子脾气。”

        2006年春
        春节这天,我与我的妯娌安若在一起时,遇见了紫嫣。
        紫嫣还是那么美丽,飘然出尘,亭亭玉立宛如空谷幽兰。我若是男人,我也会爱她同情她怜惜她。而此刻,我只觉得内心有愧,仿佛小偷作案被抓现形。
        她看向我的眼神很镇定,却在看到安若的那一刻飘忽,我突然不安。
        果然那天少臣晚归,大年初一的整个下午,他与她在一起。
        安若落落大方地替他打圆场,可我觉得她似乎心底透亮。
        我很想告诉她,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我曾经答应过少臣,关于紫嫣的一切,是永远不许再谈起的秘密。
        我不知道少卿是否知道紫嫣回来了,那晚他睡得很早。

        第二日清晨我跑到书房给只有一墙之隔的少臣拨电话。
        我说:“你现在已经是有妻子的人了,就算你觉得欠她许多,同情她可怜她,你也需要避嫌。”
        “她不会介意。”
        “你自以为是。没有做妻子的会不介意。”
        我真的担心。少臣他们二人相处的时候太平淡。有一次公公说,他们两口子在人前就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典范。
        女人总要柔弱一些依赖一些,才会让男人觉得亏欠,才会让男人觉得不放心。

        我无意中抱怨少卿并不爱孩子。妈妈安慰我:“男人嘛,总要等孩子生出来,才产生父爱。”
        其实没等那么久。宝宝八个月的时候,我肿得像猪,每日只知吃和睡。少卿为了配合我,作息时间也像小学生。
        那晚我照例在睡前听着胎教音乐。当音乐开始跳跃时,小家伙也很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少卿说:“你睡觉前不要听这么吵的音乐,影响睡眠质量。”
        “可是宝宝喜欢……”当我说这话时,小家伙正在里面狠狠地动,害我话都说不完整。我疑心它在里面做仰卧起坐。
        “下次检查是什么时候?”少卿说话时,小家伙似乎又在滚动。
        我终于发现规律了。我急急地叫:“你到那边去,到那边。”我指着一个方向。
        少卿一头雾水地照办。
        “讲几句话。”
        “闹什么啊。”
        “再长一点的话,拜托拜托。哈哈,原来是真的……你再到那边。”
        原来小家伙对它的父亲的声音产生了兴趣,并且能够辨识。只要少卿开口,它就自然地朝向他说话的那个方向,如向日葵朝向太阳。
        少卿也许就在这一晚爱上这个孩子。他自己也整晚像孩子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念着一些幼稚的诗,观察着我的肚子的凸起随着他的移动神奇地变化着方向。后来小家伙大概睡着了,不再折腾,于是少卿也躺下,整晚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

        孩子出生的时候很顺利,从阵痛开始到最后一共只有三小时。
        没有意外的,是个健康的女孩,少臣没有科学依据的小算盘落了空。公公给她取的大名叫做程浅语,婆婆给她取了小名叫阿愚。
        在单独产房里,我一直紧紧抓着少卿的手,感到他一直在为我擦汗。听着婴儿啼哭的那一刻,我昏了过去。
        当我再度醒来时,少卿仍然握着我的手,见我醒过来,大颗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我的手上,却一句话也没说。
        我认识他这样久,这是第一次看见他哭。小时候他骨折做手术时都不曾流泪。
        我用手帮他擦泪,轻轻摸他的头,突然感受到,我与他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一些,而且,因为阿愚的出世,我终于真正地得到了他,即使只是一部分。

        少卿真的很疼爱那个孩子,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搬到她面前。
        在胎教姐妹班时,朋友曾经讲:“只要男人爱这孩子,而这孩子是你生的,那还有什么可求的呢?”我觉得真的是这样。
        但我心中仍有阴影。如果紫嫣的那个孩子当时也生了下来,少卿会不会像爱阿愚一般地爱着他或者她?
        我突然能够体会少臣愿意给予紫嫣最大的关照,却在别人提及她时的那种不耐烦。这本是我们共同的罪,公公婆婆的,少卿和我的,而最终他选择了由自己一个人来背负。

        紫嫣自杀的那个晚上,或许是与她心有灵犀,我陷入梦魇无法醒来,却能隐约听到少卿接电话的声音,模模糊糊,忽远忽近,我努力去听总听不直切,不是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
        终于挣扎着醒来,发现少卿没有睡在我身边。我在阿愚的婴儿床边找到他。
        他没有开灯,只借着透过窗帘的微弱光芒,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阿愚的小脸上。
        他的手机放在一边,已经调到静音,始终闪烁着“有来电”的指示画面。
        我小声提醒他:“你有电话。”
        他摇摇头:“打错了,不用接。”
        那电话又闪烁了几次,终于停下,屏幕陷入寂静,与夜色融为一体。
        我等阿愚醒来,给她喂过奶,又重新躺下,睡得并不安稳,每次醒来,都发现身边的少卿躺得僵直,似乎怕弄醒了我。我知道他一夜没睡。
        我可能永远都没办法知道,少卿那晚是否与紫嫣通过电话,而紫嫣又是否是因为他而吞下过量的安眠药。
        就像我也永远没办法知道,他是否知道他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紫嫣本来是打算留下的。
        那夜紫嫣最终选择向少臣求助,而少臣用了一句“她最近精神抑郁”便答复了我全部的疑问。
        那几天少卿又开始抽烟。自从我怀了阿愚,他已经很久没碰过烟。
        他在书房,一次抽掉半盒,然后洗澡,刷牙,再回来抱阿愚,但阿愚还是挣扎着不要他抱,在他怀中扭来扭去,躲闪他去亲她。
        我说:“你去看看她吧。她一个人,很可怜。”
        其实我想说,我已经有了阿愚,即使你要走,我也不会孤单。
        少卿低头,良久后说:“静雅,你是我唯一的妻子,而小语是我唯一的孩子。没有人可以改变。”
        这算不算我等候已久的承诺?却是在这种不合宜的时候。我只想哭。
        他再也没在我面前提过紫嫣。
        其实,自我们结婚后,他从未提起过她。

        2006年冬

        这是个多事之秋。公公一手创办的企业遭遇了重大挫折,连从不插手家业的少臣都回来帮忙。只有我,以及阿愚,安然地躲在他们为我们构建的玻璃房子里,每天无忧无虑。
        一切都很突然。公公猝然辞世,少臣失去他尚未出世的孩子,程家的事业危机四伏。雪上加霜的是,一个多月后,少臣离了婚。
        他回家后毫无预兆地向大家宣布一句“我又是一个人了”便回屋倒头就睡,睡了整整两天两夜,喊都喊不醒,苍白又消瘦。
        婆婆守在他房里,一会儿骂他,一会儿掉泪,请了两次医生来看,医生只说他疲劳过度。
        后来婆婆也累了,换我守在少臣房里。四处寂然无声,少臣兀自沉沉睡着,我泪流不止:“如果你不爱她,那你这又是何苦。如果你爱她,那你为什么放她走?”
        我把这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不知到底说给谁听。
        “温静雅,你能不能不这么吵。”我终于成功地吵醒了少臣。
        少臣为什么离婚,也成了一个谜,他从来没有说过。我一直想,或许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所以他对拥有过的一切向来看得淡然,懒得珍惜。
        而我,因为等待成为一种习惯,以至于从不曾奢望过,所以明知选择嫁给少卿会不安一辈子,负疚一辈子,仍然选择了接受。每天都仿佛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若无其事装作不知道他心中还有别人。即使是这样,我也仍然觉得这是一种幸福。
        少臣的离婚成功地转移了婆婆的悲伤。她每天中气十足地念念叨叨,他在家时在他面前念,他离家时在电话里念。有时候,我想起曾与安若共处过的和睦时光,就指桑骂槐说他始乱终弃。
        少臣忍无可忍,对我和少卿抱怨:“这时候你们是不是本该对我表示充分的同情?”
        我和少卿一起摇头,不过也松了一口气。他能说出这种话,证明他已经没事了。
        这人的治愈功力一向很强。我想起当初少卿的失魂模样。他们两兄弟,个性差很大。
        晚上,少卿说:“少臣够烦了,你不要总挑起他的伤心事。”
        “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我看着来气。你不知道,他连初恋女友的名字都记不住。”
        “还不到时候,他的痛觉神经一直比正常人迟钝。而且,初恋女友怎么能跟妻子比。初恋是装饰品,妻子则是身体的一部分,失去了,人就残缺了。”

        听说公司依然很混乱。少卿对我说:“静雅,如果为了这个家,我必须做出牺牲,你能够体谅吗?”
        “你指什么?”
        “如果我这次不得不坐牢,我不知道需要多久。你愿意和小语一起到国外去吗?”
        “你不是说,我是你唯一的妻子。你也是我唯一的丈夫。你要我到哪儿去?”
        “真的有可能很久,而等待太漫长。静雅,你还很年轻。”
        “少卿哥,你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从八岁那年我与少臣在山上迷了路,只有你找到我们,将我背回家开始算起,到我嫁给你时,我等了你十七年。我不在乎再等这么久。”

        2008年春
        少卿担心的那种情况并没有出现,虽然家里紧张了很久,虽然他仍然承受了很多委屈,但我们毕竟不必分离。
        少臣当时说:“大哥不会有事。”我以为他只不过是安慰我,但他果然做到了。
        那年出国的是少臣,一年多后他回家,接手了程家的事业。这是公公生前最大的心愿,可惜当它实现时,老人家却见不到。
        而少卿将带着我和阿愚,还有婆婆,我们一起去英国,避开那些不想见到的人,离开那些令人不快的事。
        婆婆说:“少臣,总要有人照料你,我才能放心走。”
        “我以前也是一个人。”
        “那不一样。一直一个人无所谓。但是如果你已经习惯了另一个人……”
        少臣无语问苍天,以带阿愚出去玩为借口,火速离开。
        婆婆就是这么狠,永远哪壶不开提哪壶,揭人伤疤,踩人痛脚,挖人隐私,乐此不疲。
        晚上阿愚天真地问婆婆:“奶奶今天要叔叔做什么,把叔叔吓跑了?”
        “奶奶想要你叔叔结婚。”婆婆答。
        “可是他结过婚了呀?上次您给我看过那些漂亮照片。”
        “他被抛弃了。”
        “叔叔好可怜。不过不要紧,等我长大了,我可以嫁给叔叔,我最喜欢叔叔了,我一定不会抛弃他。”
        我把口里的水喷了。

        2008年夏

        我们在伦敦的生活得很好。少卿在这里反而更能发挥所长,闲暇时,他带我们四处游玩,耐着性子陪我练英语口语。
        我的不值得炫耀的学习能力再度体现出来,所以多数时间都留在家里种花、养狗、指挥工人收拾房子。反而是婆婆与阿愚,很快就与外国邻居打成一片。
        重新适应一个新环境,接受一份新工作,或许很艰难,但我感受不到。因为留给我的永远都是一片玻璃屋顶之上的蔚蓝天空。
        学了那么多年的英语却无法与人正常交流虽然很丢脸,却也不是坏事。因为我总是闷在家里,少卿反而愿意抽更多的时间来陪我。
        婆婆说,少臣与安若应该很快就能复婚了。她与前任以及准下任亲家通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越洋电话后,仍是掩不住喜上眉梢,千载难逢地亲自下厨为我们做了一桌子中西结合的菜。
        当晚,少卿与阿愚都闹肚子。
        我拨电话给少臣把他大大嘲笑了一通,他一句话也没反驳。
        总之,一切很美好。

        2009年
        四月,草长莺飞,春暖花开。
        安若生下一个漂亮男孩。我们与婆婆一起回国两周后,她仍不舍离开小孙子,打发我们回英国,自己继续留在那儿当只帮倒忙的闲职保姆。
        周末,我们一家开车经过海底隧道去法国游玩,兼参加一个少卿朋友筹办的慈善游乐会。
        阿愚对那个比她的布娃娃还小的小婴儿念念不忘,声称长大以后可以娶他,这样她就跟她亲爱的叔叔关系更亲近了。
        最初对她的这种惊人言论我总惊诧莫名,如今已经见怪不见。我笑笑说:“少臣当初那套‘男孩亲母’的理论正好可以适用于他们家,等小珈铭大上几岁,就可以保护安若不受少臣欺负了。”
        少卿说:“没人帮忙时少臣也只勉强与安若打个平手。再加一个小帮手,那他准定只输不赢。”
        那种场面真值得期待又令人嫉妒,我一想起来就想笑。
        安若真好命,哪像我,一对一已经不是少卿对手,结果还有个阿愚永远跟他同伙。

        慈善会结束时,少卿去取车,我与阿愚在休憩区等待,赫然在人群中见到一抹熟悉的倩影,长裙飘逸,笑容优雅,岁月似乎从未在紫嫣身上留下过痕迹。
        我静驻片刻,抱着阿愚上前打招呼。阿愚主动与她握手,将抱在怀中的几个毛绒玩具送她一个。她平时对人很少这么友善。
        “真是漂亮可爱的小姑娘,长得像你也像他。”紫嫣微笑着向我们告别离开。
        在车上,我对少卿说看见紫嫣的事。他说:“我看见她了,还有她的未婚夫。”他说这话时神色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个多见未见只是泛泛之交的普通的同学。
        “她看起来还不错。”
        “对,比以前好了许多。”
        我俩停止了这个话题,但是阿愚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刚才那位阿姨,真是漂亮。”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少卿说:“你妈妈也很漂亮。”

        每次一同出游,回程总是我开车,因为累了的阿愚一定要她爸爸的怀抱当摇篮。
        此时她又昏昏欲睡,少卿脱下外套将她裹起来,将她安全而舒适地安置在自己怀中。我将电台的音量调小。
        车上的中文电台里响起一首名字叫做《全世界我最爱你》的老歌。第一次听这首歌时,我年纪还很小。
        阿愚把脑袋往少卿怀里又拱了拱,半梦半醒地撒着娇:“爸爸,全世界你最爱的人是不是阿愚?”
        “那你打算把你妈妈排到哪儿去呢?”
        “那就最爱我们俩吧,我是这只手指,妈妈是这只手指。”她拖着少卿的两只手,掰着他的拇指,然后伸出细细的小指,强行地与她的爸爸拉钩,“就这样说定了,全世界你最爱的人是我和妈妈。一言为定哦,一百年不许变。”
        “好,一言为定。”少卿说,顺从地伸着手被她摇来摇去。
        我专注地开着车,装作不去理会那一大一小的童言童语,但是笑意从嘴角悄悄地蔓延到每一个细胞。
        这就算是表白了吧,虽然形式有点特别又意外。

      (全文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青梅竹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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