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异游戏 [校园]》观寂见

95、Eden no angles 4

　　苏莞静说事情是这样：

　　有一天，东东忽然直接加她好友。
　　毫无前兆，就是非常突然。

　　苏莞静盯着那个弹出来的红色头贴，【为人民服务】，觉得很眼熟：
　　这是谁的头贴？好像在哪看过。
　　她努力转动只有七秒的金鱼脑，想了很久，才想到，那是在夏羽寒的手机上看到的。

　　那时，夏羽寒把手机横在她眼前，指着那张【为人民服务】说：“不然我直接发给你，你自己加他啦 ───── ”
　　那时，苏莞静赶紧摇头拒绝，她怕东东被乱加之后会生气，还会迁怒夏羽寒，东东要是真的生气起来就糟了。

　　但现在这......？东东加她？？
　　难道是夏羽寒反过来，把她发给东东加好友了？

　　一定是！

　　苏莞静很兴奋，以颤抖的手指按下同意。

　　【东：Hey，我是程晓东。】

　　【东：你还记得我吗？好久不见。】

　　东东发来的讯息很坦荡，正人君子式的，
　　他直接表明身分，说想跟苏莞静一起吃顿饭，叙叙旧，就像久别重逢的青梅竹马。
　　还有，跟她道歉，对于当年的不告而别。

　　【苏莞静：那个，是寒寒发给你加我的吗？】

　　东东当下没有回答。
　　苏莞静当他默认了，因为夏羽寒之前有答应要帮她约东东。

　　宁静的咖啡厅午后，东东把脸埋在双掌中，小小声的道歉。

　　“对不起，我想通了，那不是你的错。”

　　苏莞静没能看见他的神情，和他微扬的嘴角，只见微长的浏海从他的指尖垂下。

　　苏莞静忍不住内心一动，虽然那么多年过去了，但东东还是那样，跟她儿时记忆中差不多：
　　他很难得认错，就算程爸爸拿起铁尺威胁要打他，他还是站得直挺挺的，扬起头来，很倨傲的模样。

　　在人前，他一次也不肯低头。

　　小时候，东东跟她道歉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超过三次，他只要笑着凝视她，苏莞静就软化了，所以东东根本不用道歉。
　　可有一次例外，那是在他抢了她故事书，又摔在地上踩脏以后。

　　“菁菁，叫我，跟你，说，对不起。”

　　年幼的东东故意离得很远，手臂伸的老长，把那本“中国神仙故事”递还给苏莞静，眼神却不看她。
　　脚印已经被擦乾净了，但他别开头，侧脸看上去嘴角还是翘翘的，道歉的很不甘愿。

　　那么多年过去了，眼前的东东还是这样，苏莞静有种想抱住他的冲动，
　　一切好像已经无关爱情，无关青春期刚萌芽就夭折的初恋，
　　苏莞静想抱东东，就像跨越了后来的年岁，拥抱当时纯真无忧的自己。

　　两小无猜的时候，苏莞静很用力的爱过他，
　　现在他还是她记忆中的他，耀眼明亮，但她已经遭受太多磨难。

　　菁菁离开的那一年冬天，东东消失了，苏家也遭逢变故，房子缴不起每月的贷款，被法拍了；
　　苏父没了，苏母住在按摩店的楼上，晨昏颠倒，过一日算一日，
　　苏莞静跑去找青銮坛的唐巧芯，以为能得到庇护......这中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但苏莞静始终期待着这一天。
　　她想跟东东说菁菁不是她害的，而且菁菁还要她留下来照顾东东，那时候东东一点灵能都没有，不领情也不听解释。

　　她答应了菁菁，就要保护他，照顾他，
　　所以她无条件包容他的横绝，他的无理无情，原谅他盛怒下做的一切决定。

　　苏莞静抬起手来，爱怜的摸摸东东的头发，就像从前一样。
　　他很高，以前她总是要等他低下头来时，才摸得到他。

　　东东有点惊讶，抬头，眨眨眼，笑中尽是灿烂的艳阳：
　　“苏莞静，你可不可以 ───── 陪我跳舞。一次就好。”

　　───── 东东他，缺舞伴吗？

　　东东需要帮忙？

　　苏莞静想拨通电话给阿鬼，问一问他的意见，
　　但东东按下她的手，嘴角微扬，邪邪坏坏的笑：

　　“阿鬼若真心想要，就该不择手段的抢。磨磨叽叽的，我可看不懂他在干嘛。”

　　苏莞静被惊的一楞一楞的。

　　她手机被东东直接关机了，就像小时候东东会抢她的故事书，抢电视遥控器，把她从唱唱跳跳的天线宝宝硬转到discovery，还说，别看垃圾，会越看越笨。

　　东东从小就处处聪明，除了灵能天赋以外。她以为。

　　苏莞静忽然想起，她离开青銮坛后，夜里就常常梦见东东，来看她。

　　“东东，你是不是......很想念我？想看我过的好不好？”

　　“想啊，想以前。”东东低头搅拌着冰淇淋咖啡，没有正面否认梦的事，
　　“菁菁在的时候，一切都很好。”

　　是了，菁菁在的时候，那是她和他的共同回忆。

　　苏莞静问了很多，关于他们俩分开之后、这几年间所发生的点点滴滴。
　　苏莞静留在权青社，而东东进了神裔馆，双方分属于天权宫和天枢宫，非常微妙的关系，
　　东东也逐一回答，像是终于解开了心结，不再有芥蒂。

　　不过东东好像有抱怨，他说他不喜欢神裔馆了。

　　他不满意天枢宫紫源仙尊待他的态度，觉得玩腻了。
　　他们，东东，还有同届的地狱使徒们，他们在边境立下的战功，就算是近十届来的学长姊都望尘莫及，但天枢宫给了他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

　　封官登仙班什么的，口惠不实嘛。
　　我要什么呢？要钱吗？我爸有钱嘛，几年后还不都是我的？
　　要名吗？你看天枢宫叫行令者在人间做什么？守点，开直播揽信徒，学戏子冲流量，卖开光摆件骗傻子，还有什么掐指一算，顺便直销宣扬神威。
　　天，这还需要修为？这是智商半残就能做的事，去诈骗一些智商全残的人啊。东东不屑冷笑。

　　就算是当年的权青社，规划也比天枢宫好多了，什么人才做什么事，要不是 ────

　　要不是菁菁不在了。

　　“最近有个神裔馆毕业的学长回国了。”东东翘起腿来，表情厌烦，
　　“他想见我，但我不想见他。都推掉了，不想再被扯上。”

　　神裔馆玩腻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世界还那么大，东东想趁年轻出去看看，先长点阅历比较好。

　　“不然......我们一起重整权青社？”苏莞静主动握住东东的手，
　　“我们现在不用怕唐巧芯了，她家不行了，能力都废了，现在子裘大人正想找人接手呢。”

　　“咦，青銮坛那庙不是还在吗？”东东问。

　　“在是在呀，庙又不能倒，那是天权宫的据点耶。”苏莞静伸伸舌头，
　　“可是我把唐巧芯吓破胆了，她精神崩溃了，被关在郊区的疗养院里，现在庙主委也换人了。”

　　主神青銮郡主在与神裔馆一战后，负伤逃回仙界，直至现在还在闭关养伤，
　　双方斗法打下来，苏莞静倒是青銮坛之中唯一还保有能力的通灵人，当时东东拦住郭明，让苏莞静躲过一劫 ──── 这也是苏莞静心心念念、确认东东对她还有旧情的铁证之一。

　　所以现在青銮坛跟空壳差不多，金玉其外，可内里却乱七八糟，
　　表面运作如故，其实只是靠之前留下的名声继续糊弄看不到的凡人而已。

　　就算再迟钝，苏莞静也知唐家彻底失去控制力，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馀下的人发现有机可乘，也纷纷斗了起来，这回就是现实又庸俗的利益之争了 ──── 瓜分庙内的供养营收。

　　分钱跟苏莞静没啥关系，以她的年纪和社会经验还不够去抢那些，
　　之前苏莞静被唐家扣住把柄不敢跑，神裔馆来踢馆反而帮了苏莞静一把，她趁乱拿回那些被强拍的不雅照，这部分她也很感谢东东。

　　至于苏莞静偷偷补刀唐巧芯，赢的实在不算光彩，
　　不过苏莞静修习鬼术，向来走敌我双伤路线，也习惯了。

　　“也难为你了。以前那些错误，都是唐巧芯造成的吧？我也是很讨厌她，所以才疏远权青社。”东东点头，
　　“对不起，那时候我很茫然，找不到方向，没顾得上你。”

　　误会终于解开了，苏莞静高兴的说：
　　“那你现在可以回来了啊！就算只有我们两人，也能重新开始！像菁姊姊还在的时候一样！”

　　当年苏莞静在权青社遇见程晓菁，那是一切的开始。

　　程晓菁是苏莞静心中的完美典范，所以她始终认为，能跟程晓菁一样成为行令者是最神圣的志愿，
　　同时，苏莞静也接受了程晓菁赋予她的“任务”：保护东东，帮助东东。
　　跟程家姊弟在一起，是苏莞静最快乐的童年记忆。

　　菁菁不在了，只剩东东，那遥远的回忆随着人世变迁，在苏莞静心底却越发珍贵，闪闪发光，早已超越了爱恋之情，是她对过往的自己的承诺。
　　即使多年后的至今，苏莞静依旧想重塑过往的时光，
　　回忆中最纯粹的时刻，而权青社则是一切的代名词。

　　可苏莞静不知道，东东再也不愿意回到地穴里。
　　他们的道路背道而驰。
　　那时他的天真无忧，只是因为菁菁还封住了他的能力、蒙住他的眼睛。

　　一切都随着菁菁消逝了，改变了。
　　但苏莞静什么都没有察觉。

　　“权青社啊。”东东想了想，语气却不太肯定：
　　“问题是，青銮郡主很难原谅我吧......”

　　“东东你就跟郡主道歉嘛，不然多道歉几次？？啊不对，郡主还没出关，你没办法跟她道歉......不然那个、月刑仙尊是郡主的爹爹，你跟仙尊道歉，去他庙里多磕几个头，要是仙尊肯原谅你，郡主那肯定就没事了。”

　　“这...也有难度。你不知道，天枢宫骗我们一些事......”

　　东东靠了过来，压低音量对苏莞静说了一个秘密。

　　苏莞静听得似懂非懂，时而点头，时而歪着头，露出迷惑的表情。

　　就像以前东东陪她写作业时一样。苏莞静经常为了一小题在那边撸来撸去，作业本都快被擦破了，还是撸不出答案时，东东就忍不住抽起她的笔。随性所至的写，也不在意苏莞静懂不懂，反正东东随便写，苏莞静照单全收。

　　这回东东难得说了很多，关于首座行令和天枢宫的小秘密，社长和巡教司长之间的协定，甚至是苏莞静从未听过的仙官名姓，其中还牵涉斗争与仇杀。

　　末了，他轻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那些大人怎么想的，还不懂的时候我们就做了很多嘛，所以天权宫也对我有误会。闭关一年，现在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也就看开了。”

　　苏莞静思绪飘荡，没真听懂，跟上数学课一样，不懂，但依然坐在那儿非常认真，试图听懂记下来，就像一台录音机。
　　她呆呆的看着东东的脸，那么近，他微扬的剑眉，高挺的鼻梁，再往下......

　　东东不说话了。

　　苏莞静就像忽然被老师点名上台作题目一样，有点慌乱的想挤出些什么：

　　“那、那个...我想、我.....”

　　“没关系，不懂就算了，这只是我跟你之间的叙旧啊。苏莞静，你愿意和我一起开舞吗？就当作...”
　　一抹微笑在东东俊美的眼睫绽放，
　　“我欠你四年的 Goodbye dance.”

　　…

　　…

　　非常好。

　　“东东这么说啊。”

　　夏羽寒听得也迷惑，中间几度飘过想法，
　　但她终究抿唇忍住，什么都没开口。

　　东东根本不是在跟苏莞静说话。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就是在跟苏莞静说话而已，仅仅如此。

　　夏羽寒想起，东东干这种行为好几次了，
　　他会忽然一转身就改变画风，反差之大，让夏羽寒搞不懂前一秒的话是真的，还是后一秒是真的。

　　还有一次 ─── 他甚至要夏羽寒赏他一巴掌！立刻，马上，直接动手！

　　虽然东东完全没跟她沟通过剧本，但他们向来配合的很好。

　　夏羽寒有点明白了。
　　要嘛苏莞静身旁有“眼睛”，要嘛苏莞静本身就是眼睛，而且还是很直接的那种，例如身上塞满谍目的白心琪。

　　仙界总以为他们不会发现“眼睛”，实际上是东东不动手拆眼睛，
　　他时不时故意让自己待在天权宫或天枢宫的视线下，好让所有人都不对他起疑。

　　坐镇北极殿的子裘，正是离神裔馆最近的天权宫庙宇，
　　子裘是月刑仙尊放来观察他的眼线，而苏莞静又是子裘手中的一枚棋。

　　夏羽寒忽然毛骨悚然起来。

　　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个局呢？
　　从她在荒郊野外遇见苏莞静的那一刻起，天权宫也得到机会接近首座行令。

　　可能就连此刻，她站在苏莞静前面、死命想拿假树叶替苏莞静遮住乳.沟.的这一刻，都有谁透过“什么”正在观察四周。

　　苏莞静一直想进神裔馆，是真的；和白心琪斗法结梁子，也是真的。
　　所以校外教学那晚出事之后，天权宫就跳出来阻拦白心慧乱参人、还派出辩护团跟圭月杠上，于是整起悬案只好不了了之，夏羽寒才从思蛊疑云中安然脱身 ───

　　因为两宫仙官实在吵得太激烈，双方一路翻旧案直翻到N年前，吵到彻底失焦，
　　吵着吵着，就没人再想起小小的夏羽寒，也没空回头追杀她。

　　或许有人一开始就看着了，看她如何掩护苏莞静，挡下修玉，气走白心琪，看着她硬把苏莞静带回旅馆，看她怎么把苏莞静偷渡进神裔馆的阵法......

　　这下可好，他们家得改阵法了。夏羽寒一阵头疼。

　　天权宫一直在利用苏莞静，苏莞静不知不觉也利用了她，接近神裔馆。

　　而东东，至今还号称闭关的东东，他一直在中间，悄悄穿针引线，试图挑起两宫最敏感的政治神经。

　　“啊对了，东东说你在生气，要我拿这个送你。”
　　苏莞静从小包包里掏出一条玩具蛇，往夏羽寒身上挂，小心问：
　　“寒寒你真的在生东东的气吗？你怎么了？”

　　“......”

　　夏羽寒啧了一声，正想开口反驳，却又止住。

　　东东故意把时间顺序说反了。

　　夏羽寒生气，她气的是东东无预警放鸟她，
　　而这可恶的消息竟然是毕联会公告后她才得知 ─── 不生气才奇怪！这还用问吗！

　　但苏莞静说的，却是更早之前 ───
　　在苏莞静和东东约吃饭之前，夏羽寒可还没开始生气。

　　？

　　橡胶制的玩具蛇很有弹性，触感冰凉，做的栩栩如生，
　　黑色的蛇，鲜红的蛇信，绕过夏羽寒的颈子，顺着她的长发垂下。

　　她想起他藏在心间的那条巨蛇，
　　那蛇有个非常诡异、不像宠物倒像法器的名字：暴食的冷血王权。

　　她搞懂东东在做什么了。

　　他要她安静，别插手，就是这个意思 ────

　　东东正在转守为攻，
　　他直接转身，正面接住子裘抛过来的球。

　　东东必须吃下香饵，露出破绽，再顺水推舟收下子裘的人情，他和天权宫的交易方能开展。

　　他弯来绕去，这回的目标，剑指沈希泽的代行之位。

　　而夏娃，只不过是路西法撬开神之防线的一枚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