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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焱攸(一) ...

  •   白狩十七年五月廿四,桓州梁文城。
      已过了晌午时候,太阳最是毒辣。街上没有什么人,平日里最机灵的商人们都缩在铺子里,一概打着盹儿。
      草木也昏昏沉沉,房屋被大地炙烤着,仿佛一切都会突然烧起来。
      那人就是在这时推开药铺的店门的。7
      药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却也算是蒸炉世界里难得的阴凉所在。深色帷帐挡住了阳光,红木药柜安静地站在暗处,上面的烫金字体隐约可见。
      那人掩上了门,这药铺的掌柜似乎也已经回去睡午觉了,只有浓郁的药草气味等候着他。
      “太暗了,客人能否帮我把帘子拉开?”
      清晰的声音响起,从四面八方。
      来人移到窗边,面向屋内,猛地拉开窗帘。
      炽热的阳光滚了进来,他看到柜台后站着一个年轻人,正单手托腮,冲着他慵懒地笑。
      “客人要抓些什么药?”
      来人从袖子里拿出药单,缓慢地抖开,眼睛却一直盯着掌柜。
      年轻掌柜只扫了一眼,直起身子,“丁香,姜黄,……还有丹砂?石灰?这是干什么?……”
      他念叨着,很快在红木柜子上找到了这些,却不取药,漫不经心地说,“不是辛热就是烈毒,这个天气,估计你可以用它点火了。”
      几乎不可察觉到地,来人脸色一变。
      掌柜转回来,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黑袍完全浸在阳光里,他眯起眼睛打量着买药的人,后者在这时才真正发现他眸色里含着的墨绿。
      没有等到掌柜说一句话,来人一挥左手,提身向后退去。
      两人之间的空气里,炸开一团火焰,瞬间充斥整个屋子,将一切点燃。
      掌柜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在火焰接触他的那一刹那,他化成白雾,缕缕而散。
      像一片,云。

      此时此刻在药铺的庭院,缁衣黑帻的男子站在中央,夹杂着烟味的风将他的袍子吹起,衣袍上并没有太多的装饰,不甚华贵,却也处处透着一种庄重。
      在前堂被烈火吞噬的同时,药铺四周,光焰腾起。
      掌柜神情依旧,散去了自己在前堂的分身。嘴角扯出的凌厉直线暴露了他内心的肃然,他冷睨着这座自己熟悉的庭院,日影高挂,几排刚刚拔高的青竹在风中摇曳,变换的光影投到青砖砌成的墙壁上,显得有些孤独羸弱。
      掌柜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很有耐心,外界的一切几乎与他无关,尽管冲天的火焰要将半边天空吞噬,火光也映不到他眼中。
      噼啪爆裂声越来越近,他抬起头,眉头第一次慢慢皱了起来。
      “司敕!快走吧!”后院的门忽然重重地开了,一个中年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支撑不住,直接跪在男子面前,“司敕!不要再撑了!快走吧……”
      掌柜压低了眉头,不急不缓地说:“梅先生,其他人都撤走了吗?”
      梅先生愕然,“司敕……”他吐了口气,却没了后话。
      “撤走了就好,我还要留下来,陪着她。”掌柜淡淡道。
      “可是司敕!你知道的!这不是普通一场火,这是、这是……”
      “这阵法如何,我自然明白。他们想要的,让他们拿去就好,用这种强取豪夺般的方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的药铺真的遭了强盗。”掌柜的语气平淡,而眼中仍多了一丝毅重,“梅先生,请为我守好后院。”
      “司敕放心。”梅先生一咬牙,转身返回。
      梅先生走后,掌柜眯眼看着火舌越过离他最近的墙壁,吞噬了木制的雕梁,渐渐推进,闭上眼似乎能听见草木的呻吟。
      他的目光落在屋前燃烧的竹子上,那两排竹子是他和她刚来这里时栽下的毛竹,几年都不见长,而今年正是拔尖的时候,几天便已长得与他一般高了。
      据说这种生长在洛州极南的桑毛竹有的可以长到与古树齐高,它们被当地人奉为神灵。然而他等了三年,却见不到桑毛竹长大的时候了。现在,疯狂的火苗在它们瘦削的身体上肆虐,要置它们于死地。掌柜盯着火焰中颤抖挣扎的竹叶,脑海中浮现出那些上古时被祭天的奴隶,他们在焚身的烈焰中舞蹈,而全然不顾自己血肉的销蚀。
      在低谷中潜蛰多年,还未等到头角崭露,等到的竟是幼弱生命的祭献。
      他不去看顾自己被燎去的袍角,面对青竹,不禁曼声长吟:
      “焱之攸攸,焚我青竹;
      问汝疏影,怨何汝殇?”
      吟声方落,还未有半息时间,掌柜忽然听见一声啼哭。
      那声啼哭从后院传来,直直穿过火焰的包围,迫不及待地冲击父亲的耳膜!
      他一激灵,立刻急步向后院赶去!
      “绝渐司敕,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来。”
      掌柜心下一惊,匆忙回头,只见几丈开外,立着一个着玄红宽袍的人,火光照在他的衣袂上,显得分外明艳。
      “影部,慕容铭。”绝渐司敕冷笑,“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么?”
      “和你这只猞猁做了这么多年朋友,在此刻翻脸并非我意。”对方沉声道,“太云十二部是时候易主了,你知道我们更需要的是谁。那把容家的剑,我希望你能交出来。”
      “我也希望我能。”绝渐眯起眼睛,再一次仔细打量眼前的朋友。
      “什么?”慕容铭皱眉,觉得事态正向着自己预料之外发展。
      绝渐转身背对他,“‘归诔’不在我手上,事实是,我从未得到过它。”
      “死心吧,”他说,脸颊埋在阴影里,看不出喜怒,“你们要拥立的大宗主,阴非空,他让你来索要的,大概不是容家的归诔剑。看来,你似乎比他更需要那把剑。”
      “既然你并不知道它的下落,那此事也就与你无关了。不过,新任大宗主要的东西,也不该在你这里留着了。”
      “呵呵,如果他想要,就让他亲自来,我也早盼望着和他叙叙旧了。你们把我比做猞猁,实在是高估我了。对于我这院子里布下的阵,你比我清楚得多。”绝渐轻轻叹了口气,“你用这阵法压制了我的灵脉,才敢同我见面。可我的朋友,我根本不想和你作对。”
      “‘朋友’,好,我会把你的意愿转告大宗主。另外,恰逢弄璋之喜,我应该送上祝贺。”慕容铭攥紧拳头,语罢,身影便消失在火海中。
      绝渐走进后院,梅先生迎了出来,脸上有掩盖不住的喜悦,“司敕!是位小公子!”
      “抓紧收拾一下,要走了。”绝渐说着推开屋门。
      没有人感觉到他的疲惫。
      屋里很黑,因为窗户禁闭,挂着厚厚的深色帷帐。屋内弥漫着温暖的乳臭,干燥甜蜜地让人觉得自己仍然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想永远地睡去。
      两位老妇人默默退到一边,他的妻子躺在床上,汗湿的黑发贴在脸颊上。
      他吻了她的额头,轻声道,“容与,我们该走了。”
      妻子虚弱地应了一声。他就抱起旁边竹编摇篮里熟睡的婴儿,和他脸贴着脸。
      “给他取个名字吧。”妻子说。
      父亲端详着怀里的孩子,皱巴巴的那么小一团,不哭不闹,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句诗来。
      “焱竹,”他说,“我陆正玄的儿子,要叫焱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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