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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回 ...

  •   鄱阳湖,就是古人常说的“九江”,《禹贡》中记载“九江孔殷,东为彭蠡。”彭者,大也;蠡者,瓠瓢也。”即是说,鄱阳湖形似个葫芦。大小湖泊经水脉汇聚鄱阳,水岛错落,点缀上欲滴的春色,就像是天宫打碎在凡间的美玉。南宋,杨万里有诗云:“夜来徐汊伴鸥眠,西径晨炊小泊船。芦荻渐多人渐少,鄱阳湖尾水如天。”两岸风景秀丽,名胜颇多,也引诸多文人墨客驻足吟咏。加之河鲜味美,着实是个不错的游玩去处。
      我和燕雨凌的初见,就在那。那年,我南下去寻一味药材,回来时,正路过那。我喜欢品尝当地小吃,到了鄱阳,便听那的人说湖上有一大船,而全鄱阳最好的厨子就在那上面。那船每到  黄昏时分,便从河岸而发,至次日辰时,方靠岸熄灯。
      我当然不能放过,所以,没到时候便租了一叶小舟沿河路去寻。翠色葱葱,蒲苇清香之中,偶尔会传来渔家歌声,躺在船上,闲来两杯酒,乐时一首歌,现在想来也是惬意。久寻不至,眼瞅着太阳就要沉下去,那船家也有些疲倦,就道:“客官,那船乃是鄱阳一大户人家的,每日航路也从无定数,恐怕咱们要扑个空了。”
      我当时,心高气傲自恃有几分本领,便道:“我若找不到那船,他也休想听我的琴。”便盘膝而坐,取出了身旁的七弦琴弹奏起来。我记得正赶上有几分醉意,就弹了首《酒狂》。结果,没怎么招人待见。没弹几下,那船家便道:“客官,您喝的是不是多了些。”我不服呀,也没管他,就接着弹。突然觉得,能有这样的自在,吃不吃那一口菜也无所谓了。
      可那船家却在我弹到兴头上的时候嚷嚷起来道:“客官客官,咱们找着了!”
      我抬眼一看,喝,那大船真是不小,活脱脱的把一座五层楼高的广厦搬到了上面,我租那小舟,怕是连人家的幡旗都比不上。那船舷四周,都挂满了大红灯笼,把一片水域都照得亮亮堂堂,仿佛是已经落山的日头又爬了上来。最高处的一排比下面的灯笼更大出一倍,用金粉写成   “醉红楼”三个大字。船上不时有莺歌传来,着实让人沉醉。
      “果然是大户啊。”
      船家道:“客官可备好了银子?”
      “银子,多少?”
      “咱也没上去过,但听人讲,千八百两肯定是要有的。”
      当时我听到这话,真是吓了一跳,要知道,当时我口袋里可只有十两银子。正当我准备想办法的时候,那船便自己靠了过来。
      船舷上的老叟便道:“我家主人听闻公子琴声,不妨上来一聚。”
      我当时就想,即便我没这么多银子,但好歹上了船再说。大不了就是被人哄下来呗,以后人家在说,咱也去过。
      后来,我上了船才知道,这船就是四大财神中南财神鲍万贯家的。鲍万贯虽然腰缠万贯,但鲍发家之前也是个读书人,奈何妻子走的早,身边只留下一个女儿,虽然是衣来张口,却也很有才华。可邀我上船,却不是她的主意。
      没错,燕雨凌,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别人请你上船,自然是为了听你弹琴,所以我弹了一首。虽说是美酒佳肴,山珍海味,但那顿饭,我吃的并不自在。
      那天晚上,鲍万贯的女儿是设宴招待大理燕家的二小姐,而我呢,根本就不善言辞,自然成了被忽略的那个。
      不过好在晚上还是留宿了下来,不至于流落街头啊。
      她那天穿了一身杏黄广袖蜀锦裙,发间很简单的挽了两支木簪,宴席上的话也很少,知书达理,却完全没有大小姐的架子。最深刻的印象,并不是在饭桌上。
      散席之后的擦肩而过,是让我最惊艳的一瞬。老实讲她的样貌在那一群善于打扮的女子中并不出众,可就是那样的略施脂粉,让那一双秋水更显得澄澈而婉转。你的眼睛,神采韵味,真的是跟她一模一样,就像是你娘早就知道不久于世,留下你帮她去看这世间的冷暖……
      那一刻,她冲我轻轻点了点头,嘴角的曲线,也像是叶落秋水泛起的涟漪。说真的哪一刻我突然呆住了。再后来,我就去了他们为我准备的客房,无巧不巧,在经过的时候路过了她的房间。窗户上的剪影温婉贤淑,就在我快要走过的时候,她突然说:“公子方才琴声曼妙,只是似乎最后一节的吟猱略带浮躁。”
      我当时就惊了,她说的是一点没错,最后一节时,觥筹交错,我的确被干扰了。那一刻我也突然明白,请我上船,是她的意思。
      人们常说“士为知己者死。”我却因为不相干的人,弹了首差劲的曲子。我拱了拱手道:“姑娘法眼,若不嫌弃,在下愿再奏一曲,权当赔罪。”
      窗纸上影子点了点头,代替了她的答允,也让我多了无数遐想,也是瞎想吧。那一曲,是我当时最喜欢的。她听了后用略带笑意的声音道:“这首《高山》看似抒尽逍遥意,内中倒是一座大山。形虽逍遥,却固守本心。”
      我当时听到这话,高兴的就想跳起来,就想冲进去跟里面的人痛饮三百杯。
      “若是日后有缘,不知公子能否再为我抚下半曲《流水》?”
      我满口就答应道:“承蒙姑娘太爱,若是有缘,愿为姑娘奏尽所学。”
      她就点点头,熄了蜡烛。
      那天晚上,我激动的一夜未眠,我突然感觉,我南下并不是为了寻药,冥冥之中,或许是为了与她遇见……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很早,但她的房间已经没人了。
      你也一定猜到,后来我们又遇到了,否则,就不会有那支发簪,更不会有后面的故事了。
      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是我那次回程时路过杭州,西湖游玩的事情了。赶上那天是端午节,打早上开始就热闹非常。粽香四溢,千帆竞渡,大街上的人可以说是摩肩接踵,说句实话,那根本就不是去游玩的,就是去看别人后脑勺的。
      我原以为到了晚上,人兴许会少些,可是我想错了,夜幕将至的时候人是越来越多,我呢,被人流推着不由自主,稀里糊涂的,就被推到了西陵桥下。那座桥,是西湖的情人桥之一。传说南齐才妓苏小小,家在西村附近,苏小小聪敏美丽,有才华,知自爱。有一次,她乘车出水落石出游,在白堤遇到了当时南齐宰相阮道之子阮郁,身骑着马从断桥缓缓而来。两人一见倾心。苏小小便做诗云:“妾乘油壁车,朗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而苏小小死后就葬在西泠畔西泠桥侧。由于苏小小与阮郁在西泠桥上的那首定情诗,也称作“苏小结同心处”。像这样的地方,自然不会缺少情侣,而我孤身一人,就更觉得伤感。
      正巧,身边有个卖河灯的姑娘,当时我也没多想,只觉得她形容憔悴,买了一只权当帮她一把。既然买了,图个吉利,我也就点了烛,放在了水面上。你是不是猜到了,我再转过身,一抬头便看到了那一袭黄衫。可是人流攒动,她在桥上,我在桥下,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像是永远不能被缩短。
      我当时就傻傻的看着,她知道我在,眼睛却停留在一盏盏河灯上。夜色渐浓,游玩的行人也越来越少,只有我们两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不转不移。最后,只剩下了我们。我就慢慢走到桥上,道:“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姑娘。”
      她记得我,就道:“多日未见,公子别来无恙。”
      “都怪我,打搅了姑娘游玩。”说着,就把自己的袍子解下,披在她身上。
      她摇摇头道:“公子可还记得答应我的事?”
      “能以半曲《流水》以报姑娘,是在下的荣幸。”我的“伏羲”向来是不离身的,心中欢喜之下,便席地而坐,置琴于膝。托起第一声六弦时,胸中的喜悦、幸运、感慨便如同钱塘大潮一般汹涌而来。指尖飞舞,一如西子湖水潺潺而流。起初学这曲子的时候,我便向往着那种“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的气韵澎湃,大气恢弘的感觉。就在那时,我觉得,弦歌雅意,不外乎心曲澄明。
      那一次,我的《流水》没有江河大泽的宽广,惊涛拍岸的豪情,却如细水隽永绵绵不绝,静湖生波潋潋余微。伴着桥下池水的泠泠作响,是我弹的最好的一次。
      “琴曲悠扬,长流婉转,没想到《流水》也能弹得这么温情。”
      “如此琴声,若不是与姑娘相遇,是断然不会有的。”我看着她的嘴角笑了笑,好久,说不  出一句话。只好道:“姑娘,是来游玩的吗?”
      她摇了摇头“我是来退婚的。”
      “退婚”那时,我的心里还有一丝庆幸,但她的下一句却让我跌入了谷底。
      “家族联姻,但我早已心有所属,所以这才孤身从大理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随即,看了看我道:“不过,好在也不算白跑。”
      “那……他们同意退婚了?”
      “嗯,同意了。”
      我还能怎么样呢?说到底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倒不如做个君子之交。
      “公子可愿听我一曲?”
      “求之不得。”
      她琴声低吟,莺语花滑,冰下难流,在我听来,音准调正,满是踌躇徘徊,没有半点欢喜的意思,透着深深闺怨。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她突然开颜道:“公子……”
      “良人未归,久待不至,姑娘的情伤,在下感同身受。”
      “这一行能遇到公子,雨凌何其有幸。”
      “姑娘严重了。若不嫌弃,唤我孙三即可。”
      “孙三?”她笑道:“长风,可好?”
      “何其有幸。”
      “公子唤奴家雨凌就行了。”
      我点了点头,试探道:“那个人……”
      “我们已经三年没见了。”
      “那他可真是没有福气。”
      “公子如何说来?”
      “红颜在侧,哪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情。”
      “可能,并不在他眼里吧。”她道:“最后一次见他,他怀里的女人并不是我。”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怪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却又道:“后来,我写了很多信,也托人捎去不少心迹,却一直没有回音。恐怕,他现在早就忘了曾经的海誓山盟了吧。”
      “抱歉。”
      “奇怪,你又不是他,哪里来的抱歉呢?”她笑道。
      我跟着笑笑,弹起《良宵引》来。
      “不过,今晚的景色,的确不负这首曲子。”
      “人不负,景才不负。”
      若为心弦知我意,何需杜康解胸怀。那一晚,无歌而有曲,无酒但有琴。我们两个都相见恨晚,仿佛认识了一辈子的老友,在诀别时重逢。我很珍惜,时至今日,我依然庆幸能遇到她。直到天月将白,才作话别。而这,只是一连串故事的开始……
      “世叔,我今天很听话的。”
      “嗯。”
      “所以……”
      “所以什么?”
      “今晚,可以给我讲讲您跟我娘,是怎么遇见的了吧。”
      孙长风笑着,每次说到那个人,他的嘴角总会笑着,眼睛也会,可瞳孔里,却流露出无限的遗憾。“好啊,那你乖乖躺好。”
      这句话还没落地,少女已经枕好了枕头,男人笑着,轻轻去帮她盖好了被子。在这个人身上,林悦燕总能看到母亲的影子,她坚信着,从他口中讲出来的故事,也一定有母亲的温度。母亲在时,她总会问簪子的来历,可在那一吻朱唇下,从来不曾吐露这个人的半个字句。
      月初生,夜还长。火焰才把暖烛点亮,慢慢映出一副醉眼融融的画卷。他们的故事,只是刚刚开始,他们的结局,又该怎么去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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