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以我此生》沈爻

12、第 12 章

　　两人一路骑车，晚风凉爽，头发都被吹得凌乱。顾丁吉今儿学累了，此刻放松身体，感觉胸腔在与风共鸣，快活得大叫了几声，被贺东舟捂住嘴。
　　“居民区不许鸣笛，收起您这小喇叭。”
　　顾丁吉“呜呜”躲开，温热湿润的嘴唇擦过贺东舟手指，就消停了，他说：“以后我要去西藏，去大草原放开了嘹几嗓子！”
　　贺东舟特鄙视，一看这就是在高楼大厦里困着的孩子：“还用着去草原，哥哪天带你去个地儿。”
　　顾丁吉来劲儿，眼睛一亮：“哪儿？”
　　贺东舟不说，装神秘：“等这次段考完吧，到时候带你过去，喊上何燃班长他们也行。”
　　“好！”
　　刚“好”完顾丁吉又愁起来：“段考完，真好玩，段考前呢，没命儿了。”
　　贺东舟挑眉：“说要学习只是吹牛`逼？还是一时冲动？”
　　“当然不是！”顾丁吉摇头，神色竟罕见地有些复杂。
　　贺东舟看透他：“都肯自己做作业了，还带我的物理习题册回去对着看，你在怂什么？”
　　“我怕自己学不好，怕落下的太多，已经跟不上了。”
　　“自己觉悟提上来了，肯学肯干，还有俩后盾辅助，六万六的补习班、学委女朋友，”贺东舟说到这，转头冲着对方一笑，“完全足够了。”
　　顾丁吉车龙头一歪，吓的。
　　“谁和你说我跟时月是……”
　　贺东舟心想，你就装呗，“爱是不是。”
　　顾丁吉说：“不是！”还犟着脖子特大声。
　　你要闷不做声就算了，还非跟我搞倔强的否认那套，哥今天非得治你。
　　“第一天来我就发现学委挺好看，”贺东舟冷笑一声，“既然你俩不是一对，我追了啊。至今我追谁，还没有追不到手的。”
　　顾丁吉眉毛抖动两下，有苦说不出。
　　要不是时月在乎，也许他就坦白了。
　　……也许又不会。
　　这一刻他心里忽然有点乱，为脑子里突如其来的一些念头。
　　也许、也许还有一点别的什么原因，使他下意识地否认，而那是什么呢？
　　顾丁吉感觉脸红耳热、心脏砰砰，似乎有只小怪兽一直潜伏在他心底，这会儿它长大了、知事了，要反抗、要钻出来，甚至还要左右他的思想。
　　下一秒顾丁吉几乎都不敢和贺东舟对视了，眼神直飘忽，一会儿又愣愣地望着夜色中的前方。
　　这不是贺东舟预期中的反应，顾丁吉既没惊慌，也没哈哈哈尬笑，整个人反而绷得死紧，像忽然中了邪。
　　贺东舟算服气了，这小子平时跟个好看的二百五似的，话痨又多动，自信又咋呼，竟然给他两句话唬成了这样。
　　“骗你的，不追时月。”
　　顾丁吉不做声，甚至还把车骑到一边躲他。
　　嘿，贺东舟心说，我这个暴脾气。
　　“鸡丁，能不能行了，逗你玩儿。”终归还是留了耐心。
　　顾丁吉跟没长耳朵似的，压根听不见他说话，整个人在贺东舟眼里，就是一倔强、僵硬的风中小草儿。
　　贺东舟不爱动手，也要揍人了，单手制住对方车把手，顾丁吉被迫降速下来，转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我他妈……”
　　“……你那是什么眼神？”
　　顾丁吉说：“贺东舟，你最好离我远点，我现在在头脑风暴，待会儿波及到你。”
　　贺东舟气笑了，大名儿都喊上了，还搞什么头脑风暴。他把车骑近了，几乎要跟对方擦着，还伸手摸他的头发丝儿：“我他妈要看看风暴有没有导致静电。”
　　顾丁吉就要崩溃了，崩溃之际胆子能比虎狼还大，他竟然一巴掌，拍在了贺东舟手上。
　　清脆的一声。
　　贺东舟一脸惊愕。
　　下一秒，两辆自行车同时被他刹停。
　　而巧的是，车骑进那条小巷的巷口。
　　贺东舟单脚撑地，直接在车上抵着顾丁吉，把他按在墙上，眼神危险。
　　顾丁吉脚慌乱间往地上乱踩，背靠在墙上，堪堪站稳，感觉贺东舟被他惹生气了，此刻要揍人，整个人怕得要死。
　　他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和贺东舟熟点儿，就敢不理他，还打人。想一想，对方到现在都没跟他动过一回手。
　　贺东舟低着头，眼睛紧盯着他，声音也很低：“鸡丁，想造反？一声东哥叫着玩儿的吗。”
　　顾丁吉露出怯，呼吸声都不敢大，怂成了一团。
　　“说了是玩笑，随便就当真、随便就被唬住可还行？”
　　“……我没当真，”顾丁吉憋了半天，眼睛偏向旁边，“我又不傻，玩笑话听不出来。”
　　巷子里很黑，灯光是从两边楼房透过来的，昏暗不清。两人身体靠得很近，光里的剪影模糊暧昧，像对情侣拥抱在一起。
　　贺东舟把他下巴扳回来，眼睛却往下瞧，在对方嘴唇附近徘徊。
　　“那为什么。”
　　上唇很薄，有小小的唇珠，两边嘴角往上微挑。
　　“告诉我。”
　　下唇却要丰满许多。
　　顾丁吉咽了口口水，嘴唇微微翕动。他被夹在贺东舟和自行车之间，难受死了，低低地坦白：“我是和时月在谈恋爱。”
　　“接过吻吗，你俩。”
　　顾丁吉心一跳：“没有。”
　　“拉过手？”
　　“拉过。”
　　“有多长时间了？”
　　“……就一个多月。”
　　贺东舟拉着他手臂把他扶正回来，然后骑上车走了，笑声狂妄：“一个多月才拉手，得多有出息。”
　　顾丁吉骑车慢慢在后面跟着。
　　贺东舟的背影，贺东舟的声音，贺东舟的笑。
　　他为什么会这么崇拜。
　　这么迷。
　　一定是他放在时月身上的注意力太少了，闲的。
　　一定是。顾丁吉想。
　　戚岷游捂着肚子蜷在地上，一动不动，嘴里低低地呻吟。
　　楚辰动怒的那几脚，够他缓很久。
　　萧岁隔着车窗玻璃看向马路对面，脸上面无表情。他的感情迟钝，仿佛脑子里天生缺那根弦，对周围的世界感知甚少，麻木而冷酷。
　　等那个老板娘和女服务员锁门出来，发现了地上躺着的人时，他收回目光，驱车离开。
　　戚岷游半夜醒来，灯光刺眼，入目一片白。小娟困倦地趴在床边。听见他的动静才掩嘴打了个哈欠：“老板娘走了，小戚，只有娟姐陪你。”
　　戚岷游想笑。
　　小诊所很破，他一动，病床还咯吱作响。手臂上的伤口被处理了，缠着绷带。
　　“那个医生说伤口挺深，会长那个厌什么菌的，给打了破伤风针。”
　　“厌氧菌。”
　　“是吧，好像是那个。”小娟拧开瓶矿泉水给他，“又是谁打你了。”
　　她和学校里的女孩儿不一样，直白、勇敢、真实。
　　戚岷游喝了半瓶水，喝完却不说话。
　　“我以前读初中的时候，还打人呢。我有几个姐们，她们厉害，我跟着混，动手的时候我就抓一抓那些女孩儿的头发，不愿意真动手。”
　　戚岷游听得感兴趣：“你那些姐们为什么打那些女孩儿？”
　　“其实初中很幼稚，女生看女生容易不顺眼。看谁高调，看谁爱勾`引男生，看谁穿了双死贵的新鞋还要臭显摆，都要拖到厕所里打一顿。”
　　戚岷游笑了两声，笑得肚子疼：“穿了新鞋也要打，真的好幼稚呀。”
　　小娟觑了眼他，有些不高兴，“小戚你可真没心呀，她们被打，你也被打，你还笑得出来。”
　　戚岷游低头止住笑，病房里一下就静了。
　　半天，他问：“小娟，世上有恶鬼，你信吗？”
　　“我当然信呀，人不就是恶鬼吗。”
　　戚岷游静默地望着她。
　　小娟凑过来，轻轻地在戚岷游额头上亲了一下。
　　“弟，我不是喜欢你。我就是看着你心好疼。”
　　戚岷游伸手抱住她。
　　把她想象成何玫春。
　　何玫春没酗酒前，也是疼过他的。
　　钱是老板娘垫付的，戚岷游得还，他想到这月还要交房租给房东，伤口又紧了紧。
　　小娟早上还要去饭店，夜色里骑车回家了。戚岷游的车还在“丁香小居”，他没绕路去取，而是在附近找了一个ATM机。
　　他有张卡，何玫春不知道。
　　卡里的钱都是他打工一分分存起来的，要交房租，还要管母子俩吃喝生活，却只有四位数。
　　取了几百块钱出来，戚岷游小心放进鞋子里，望了眼空无一人的街道，他走得很快。
　　回去后，何玫春在房里睡着了。客厅里酒气熏天，茶几、破沙发上都是倒乱的酒瓶，地上满是果皮瓜子壳儿，无处落脚，戚岷游拿扫把收拾，在沙发底下扫出一只安全套。
　　还是湿的。
　　瞳孔微微一缩，他丢下扫把，往沙发上一坐，盯着地上的那只安全套，忽然掩面哭了起来。
　　何玫春起夜，半闭着眼睛，摇摇晃晃地经过客厅，差点儿脚滑摔倒，扶着墙进了厕所。
　　厕所门没关，没一会儿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还有舒服的叹息声。
　　何玫春又回房了。
　　从始至终没看见戚岷游坐在沙发上。
　　很久，戚岷游终于抬起头，继续收拾。脚没在意碰倒了一只酒瓶，磕着地砖，清脆响亮的一声。
　　“戚岷游你在干嘛！要死啦！让不让你妈睡觉了！”
　　戚岷游收拾完去了厕所，里面一股尿骚味儿，他习以为常地给马桶冲了水，然后洗脸，对着那块脏污的镜子，看里面的人。
　　他才十六啊，这副皮囊年少青春，可装在里面的心，已经苍老破碎。
　　回到自己的小屋，他小心把门反锁上，才蜷在床角打开手机。
　　《死亡》更新了。
　　仍高居悬疑榜单的榜首，数据远超第二名。
　　《死亡》作者黑是大神级别的悬疑作家，文风黑暗惊艳，充满了绝望的死亡味道。
　　戚岷游从他第一本书连载就开始看。
　　黑是凌晨才更的新。
　　这一章，主角用一出密室杀人，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戚岷游看完关掉手机，过了一会儿又打开，以游客的身份评论了一句。
　　4：34。
　　这是最晚的一条评论，萧岁在电脑前点开。
　　“母亲罪不至死。以及，爱您。”
　　主角终于冷静、聪明地手刃满身罪孽的母亲，所有读者都大呼痛快，而这个人，他说母亲罪不至死。
　　萧岁冷笑。
　　想是个被父母亲溺爱的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