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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喜欢你时是渺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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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
窗外的霞光洒在他身上,校服有点微微脏了,他却毫不在意,用袖子擦去她的眼泪,柔声道
“没事,我说好要带你的。”
钟楼钟声响起,黑鸦飞过,他对她说“我不会让你伶仃一人。”
【一】
我有时候真的弄不懂沈缱。
他的智商像是都用在了数理化上,高一就摘下数物两枚奥赛金牌,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回到家却连方便面也不会煮!
一锅水在电磁炉上放了半个小时还没沸腾,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急匆匆的跑来敲我家的门。
“孟怀远,孟怀远,怀远,远远,远儿…”他在门外边喊边敲,我忍无可忍,猛地一把拽开门
“去看一下电磁炉的插头有没有插好,水放了多少毫升,电磁炉开的多少?…”我一连串的冲他抛下弹珠般的问题“还有,我正在做物理题,很难,不要来打扰我。”
沈缱困惑的看着我“你有不会的题目为什么不来问我?”
“沈缱”我扯了扯嘴角“你大概忘了,上学期期末文理分科,我选了文科。”
明知道不该对满脑子只有数学方程式和物理定律的人抱有什么期待,但是发现他对我的事情真的一无所知后,我还是难免失望了几秒钟。
沈缱家和我家住在一条巷子里,却不是比邻而居。
白露刚过,天气凉了下来,星星开始偷懒躲起来不露面,月光都不再温柔——如果沈缱在又要纠正我“月亮是无辜的,他只负责反射太阳光。”
就像他是无辜的,我对他生气只是因为我对他的感情已经超过了青梅竹马之间应有的界限,感情一旦越界,就会产生不该有的奢望。
我企图再度把注意力集中在地理课本上,刚出门前忘了关窗,风呼啦啦的把书翻得乱七八糟。季风,洋流和四大渔场在我眼前打转,绕的我眼花缭乱,我一时冲动,差点把沈缱绑来学文科。
第二天大课间后,班主任把沈谦带到班里说,多一位转来我们班的同学时,我一度怀疑是我严重妄想状态中产生了幻觉。
班上跟我同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沈缱的威名即便是文科班的学生也鲜有人不知,后桌几个在猜沈缱是吃错了药,还是来文科班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按理说,高二分班后非特殊情况是不接受转科的,但沈缱当然不是普通人,他高一时就拿下了P大和T大的保送生名额。
他亲自示范告知大众,好学生就是有特权。
这就是我最搞不懂沈缱的事情——从前途似锦的理科火箭班一跃而起,跳上了文科这条贼船。
我强忍着胸口勃发的情绪,下课直奔了沈缱的面前,一掌拍在他的桌上,画满分析图的草稿纸如雪花般飘落坠地。
“沈缱!你是不是烧糊涂了跑来学文科?”
“说好要带着你的啊。”他若无其事的抬起头,看着我,理所应当的说,“那当然,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二】
那时候总觉得冷战是件很容易的事儿,你走前门我就走后门,你吃食堂我就自己开小灶。
沈缱终于忍无可忍,他拦住正准备放学回家的孟怀远“你有什么毛病?适可而止行不行?”
孟怀远抬头,眼神逼人的盯着眼前这个目光灼灼的少年,一字一顿的说,“我要你回去学理。”
陌生人谈及我的身世,总少不了几句叹息。
作为父母失败婚姻的牺牲品,我在很小的时候便连同一笔生活费一起被打发到舅舅家。
舅舅,舅妈是古道热肠的好人,表弟除了经常丢给我一堆不及格的试卷让我模仿舅舅的字迹给他签字外,是个可以打八十分的乖小孩。
那时候是我第一次见沈缱,我在家做好晚饭,舅妈和表弟还没回来,我出去找人,一路走到巷口,他就坐在老榕树下吹笛子。
他长得很漂亮,漂亮这个词是我小学一年级在语文课上学会后,就强行用在他身上的,并且无论他怎么抗议,我都不愿意换别的词。
他坐在树下,气定神闲,深吸一口气,启唇。顿时千山鸟飞绝,周围的观众只剩下我一个人,沈缱很感激我的捧场,他吹完一段调子拐到天上去了的《喜相逢》后取下耳机,对我说,“我作业做完了,你待会儿可以来我家拿。”
沈缱的奶奶是民乐演奏家,尤其擅长古琴,可惜沈缱对此有偏见,认为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不能学这种女孩子才会弹的乐器。我觑着他比女孩子更秀气的脸,没有发表过任何观点。
沈缱退而求其次,学起了长笛。音乐天赋没法通过血缘传递,他学了十年,最拿手的只有两首曲子,一首就是《喜相逢》,另一首是我十岁生日时,他当作礼物送给我的《猪之歌》。自那年后,每年我过生日,他都会吹给我听。
我气得扑过去掐他,他很怕痒,眼睛一弯向我告饶,笑的实在好看,我的气又都消了回去。
但我知道这一切和喜欢没有关系。
沈缱不喜欢我,这是我一早就知道的事情。
【三】
沈缱不顾我的反抗,好像真的打定了,主意在文科班留下来,他甚至向学习委员要了全套的笔记。
当然学习委员就是我,我没有给他,我还没有放弃,劝他回到原来的班,“这里没有物理课,数学讲的很简单,是你闭着眼睛都会做的题。”
“闭着眼,我看不见数据。”
“沈缱!”
他听出我真的生气了,慢吞吞的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大学物理竞赛辅导》:“其实现在理科班的课对我来说也是可有可无,我完全可以自学,反正没事,不如来学习一下人文知识,还能辅导辅导你。”
沈缱许下要带着我的诺言,是在初二刚学物理的时候,我没有他这么聪明,但也绝不算笨。起码在得知世界上还有名叫物理这么折磨人的东西前,我都是这样认为的。
结果人生中第一次物理考试,我考出了28分,惨烈分数。
我打小就不爱哭,之前最难过的时候是我妈拉着我去我舅舅家,他说过两天就来接我。那时我分明还小,却已经知道她是骗我的,在他消失的无影无踪时,我的眼眶胀的酸痛,拿手用力捂住眼睛,没让眼泪掉下来。
可我为物理哭了,起初我还想着人生已经如此艰难,物理28分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是看到沈缱一百分的卷子后,我实在忍不住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面前的沈缱被我吓了一跳,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先给我递纸巾,还是先拍拍我的背,让我不要哭的背过气去。
“别…别哭呀,有我带着你,你不要怕”
我那时狠狠的点头,可后来还是选了文科,连父母都没有把我当做义务,我也不想成为沈缱除了错综复杂的数字外,另一个棘手的难题。
【四】
两天后,我阑尾炎突发,硬生生疼到昏迷,是沈缱和一个高三文科班的学姐一起送我来医院,又通知了我舅舅来给手术单签字。
这个高三文科班的学姐会跳芭蕾舞,她之前和沈缱说等有时间了来看我。
她一出现神游天外很久的沈缱就魂归附体了,他看向她的眼睛,带着一种闪亮的热忱,像是面对未知的科学世界,黑洞假说和量子卫星都暂退二线,他如今,只对面前的女孩有无穷的探索精力。
分明身处室内,却像一团乌云降临我的头顶,不由分说就电闪雷鸣,大雨将至,孤灯映窗面,羁鸟就檐栖。
一见钟情是不讲道理的荷尔蒙反应。我不能怪沈缱,只是我还不够好,无法让她看一眼就喜欢上我。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学姐叫陶楠,她的数学学得很糟糕,她能记住一套纷繁复杂的舞蹈动作,可看到三角函数公式,就仿佛看天书一般?她拜托沈缱午休期间帮他补习,沈缱当然没有拒绝。
那段时间,学校天天在上午的课结束后给班干部开会,没等开完会食堂就只剩冷饭了,我打了一份蛋汤,坐在角落处,泡着饭吃,广播在放周杰伦的歌,前方不远处的陶楠站起身来,张开双手比划出一个舞姿。
她能转过身时,眼尖的看见我,朝我挥手“孟怀远,怎么不过来”
我表情僵硬了几秒,把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全部抛弃,端着餐具挪了过去,终于看到沈缱的正脸,他的视线落在我吃了一半的泡汤饭上,皱着眉,“你就吃这个”
“没别的了,一餐而已,没关系。”我有点怕他生气,刻意将声音压低。
沈缱把手里的数学习题册放下,匆匆对我扔下一句“在这里等着”,就转身而去,动作快得像一道光。
陶楠旁边看着这一幕,揶揄我“不愧是青梅竹马,你们感情真好。”
“我和他,我们就是普通邻居,一起长大的关系”,我试图解释。
陶楠摆摆手,让我不用这么紧张,“我都懂,我都懂,但是他却很关心你啊,刚刚还说要去看你开完会没有。”
【五】
在沈缱离开的这段时间,我替他给陶楠讲了两道题。
她听得很认真,一直往本子上记重点,我为自己的心不在焉愧疚,可心神好像有一半跟着沈缱离开了这里。
20分钟后,沈缱带着一份保温盒装的鸡丝玉米粥回来了。
陶楠正托着腮跟我说她喜欢的男孩子“……他物理成绩可好了,每次都是满分。学校文艺汇演,他过来看我跳舞,带着一张物理卷来写,节目结束了,他才抬头,跟个呆瓜似的,只知道拍手。算了,谁让我喜欢他呢。”
她说完,又问我“怀远,你喜欢文科班的男生,还是理科班的?”
瞄到沈缱渐行渐远的身影,我怕他再提起那个“呆瓜”,想转移话题,“当然是理科班的呀,我们班男生都比女孩子还女孩子,而且我自己都学文科啦,怎么都要找一个互补的。”
为了增加可信性,以及在他面前撇清我和沈缱的关系,为我不懂如何讨女生欢心且情路漫漫的竹马拼铺前路,我绞尽脑汁的捏造了一个“食堂偶遇,惊鸿一瞥,被对方吃面条的英姿打动,从此默默守望他”的故事。
陶楠听得两眼放光,我舒出一口气,眼前突然罩下一道阴影。
沈缱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睛里已含几分怒气,把粥推到我面前,他口袋里还塞着一个三明治,大概怕他在路上冷掉,被放到桌上还是温的。
沈缱全程对我不至一次向陶楠说了声抱歉,便收拾东西回教室了。
我猜是那句比女孩子还女孩子,惹她生气了,回到教室我就主动向他认错,他头抵着窗,认真地看外面的风景,我伸手赶走即将靠近他脸颊的爬行昆虫手背中,手背无意中擦过他的脸颊,他回神说,“没事。”
后来我们回家,他送我进门时突然发问“他是谁?”
明天英语课还要听写,我在心里默念着单词,乍然听他这么一句,脑海还混沌一片。
他有耐心的重复一遍,问的更加详细,“你和陶楠说在食堂一见钟情的那个男生,他是谁?”
我认识的理科班男生不多,半天憋不出个人名来,沈缱还没等我开口径直说,“他不会比我成绩好,肯定也不比我聪明,你不要喜欢他了。”
卡壳半天的单词一刹那充斥脑海——anabiosis 百木回生,万物复苏。
【六】
高二下学期,沈缱如我所愿的回到理科班,因为文科生没有资格参加物理竞赛。
沈缱在周日傍晚回来,叩响我的窗,这是我们定下的暗号——每次他竞赛考试回来,考的好就敲一下,考的不好就敲两下,当然我就从没听见第二声响过。
我推开窗,冲他做了个鬼脸,他摸摸鼻子,丝毫不明白我突如其来的脾气,却不介意,笑的像手捧玫瑰花的小王子那样简单,纯粹的开心着。
周一陶楠请我们吃饭,说要提前为沈缱庆祝。他刚刚过了艺考,高考的压力骤然减轻了一半。双喜临门,我高兴得连果汁都喝了三瓶,像喝醉了双脚踏在云端,握着筷子当话筒,准备唱歌。
沈缱急忙过来捂住我的嘴“怀远!自己人!别开腔!”
忘了说,蟑螂,老鼠,沈缱的笛声,我的歌声,并称我们社区四害。
可当晚回家路上经过巷口的老榕树时,我对沈缱说,“你再给我吹一遍《喜相逢》吧”他将书包一甩,扎进幽深的巷子里,飞奔回家取笛子。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我在那篇简单生活的作文里写:我想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晴天夜晚,有人在巷口吹笛子,春风折断一枝杏花,和他一起等我回家。
我时常觉得命运很不公平,没有留给我什么好的东西,却时时刻刻提醒我要知足常乐。
可是,沈缱,遇见你真的很开心。
【八】
我想我是永远都不会弄懂沈缱了。
大学开学的第一天,我被他堵在Q大门口,8月的天,骄阳似火,路两旁的绿植都被晒的焉头焉脑,我的脸颊也快被烤成八分熟,眼看逃不掉了,干脆撑开遮阳伞,把他也拉到伞下。
他眼中初见我时的惊喜,早已消失殆尽,他握住我的一边肩膀,怒气冲冲的质问,“我不介意你当初变心喜欢上别人,也不介意你忽然不告而别,你告诉我,刚才你看到我为什么要跑?”
是,我像所有电影小说里没担当的主角一样选择了不告而别这条路。我本来还想留封信,在陶楠 告诉我,他不再喜欢那个“呆瓜”后,我意识到沈缱守得云开见月明,有了上位的机会,为 他高兴,又为自己心酸,索性只字不留走的洒脱一些。
我将志愿填的Q大也只是碰碰运气,反正T大也就在对面,四年那么漫长,总有机会见他一眼,不料缘分来的太突然,我还没踏入Q大的门,就和行李一起被他抓住。
“条件反射…”,我弱着气息答“陶楠呢?你没和他在一起吗?”
沈缱似乎更生气了“谁说我喜欢她?我从你舅舅那里听说你考上Q大,一直在这里等你。
我默不作声。
“如果你说的是高二那会儿,我当时正在研究一个生物力学的实验,想向他请教一些有关芭蕾舞的问题,就这样。”他很少能这么激动的说话,眼尾都染上红晕。“孟怀远,你这么能脑补,你怎么猜不出我喜欢你?”
我笃定沈缱不喜欢我,当然是有原因的。
我们取得高中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下了瓢泼大雨,室内很安静,陈奶奶点了一块檀香,沈缱闭着眼睛,躺在藤椅上午睡。我在他桌前拼好了拼图,想去叫醒他得意的炫耀,靠近他那一瞬,我鬼使神差的弯下腰,碰到了他的嘴唇。
雨声盖过心跳声,他从始至终没有睁开眼睛,可我清楚记得,他手指原本是松开的,后来却紧握成了拳,埋藏已久的秘密就此暴露在另一个当事人的面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不想让我难堪,所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红晕爬至脸上,他眼眸亮得仿若,装满了一条银河的心,在我措手不及的时刻,像一个蓄谋已久的复仇者,低下头,吻落在我的嘴角。
“那时候,本来想等高中毕业再告诉你的。”
“沈缱”我叫他“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就像你喜欢塞内加说的那句智慧是唯一的自由,从来没有其他人。
【尾】
花满渚,酒盈瓯,你是我万倾波中唯一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