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知念之间

1、新娘

　　陈方最近要娶媳妇了。其实单单就这件事来说，倒也正常，毕竟也老大不小了。那么，这事稀奇在哪呢？新媳妇是外国人，呦吼吼，这放在陈村可是件新鲜事。这单了三十来年的汉子突然要结婚了，还搞到个稀罕品种，这可不得了。
　　结婚那日，陈方买了点酒菜，凑了一桌子亲戚朋友，吃了一顿，就算是过了。新媳妇许是有些害羞，大家在宴席上并未见到她。饭后，亲戚朋友们便熙熙攘攘着挤进新房。说是新房，也着实勉强。十平米左右的屋子，没有装饰，也看不到任何新置办的家具，20瓦的黄灯泡悬挂在新娘头顶，摇摇晃晃，好像轻轻一碰就要掉下来似的。她坐在床沿，半透明的红头巾蒙住了脸，看不清五官，只依稀觉着并不好看。长裙像一块大方布，包裹着她黝黑的身子。脚上也没有鞋子，就这么光着，黑黑的脚丫裸露在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家乡的风俗，不过，这打扮，确实令人发笑。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怎么得，新娘从头至尾未曾说过一句话。大家叽叽歪歪讲个不停，打趣嬉闹，而这位新娘，只是坐着，就这么坐着。
　　我回到家，已是他们结婚俩月之后。上述这些，不过是从他人闲谈中所得知。据说，那年她十七岁。我有些诧异，仅长我一岁，想来也是，异国风情，谁又知道呢。那时候的农村没有洗衣房，女人们总会拎一个大木桶，里面装满一家人的衣服，然后去村口的小溪。这样一来，她们去洗衣服总要路过我家门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见到了她。和他们说的一样，皮肤很黑，头发又卷又粗，身材也不算好。五官给我的感觉，像印度来的。而我，偏偏对印度人没有什么好感。新闻上经常说，印度是怎样的脏差，而且不尊重女性。我自然没有同她打招呼，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她注意到了我，也未说话，只是笑了笑。她这勉强的笑容令我感觉不适，我坚信，这仅仅出于礼貌。
　　在家呆了一个多月，除了她洗衣服路过，其他时间我几乎没有见过她。每每见到我，她都会笑笑，而我，则显得有些冷漠。离开家那天，正好遇到了她，她依旧那样笑着，我有些不好意思，便同样以微笑回应了她，当然，这也是出于礼貌而已。
　　几年后，我顺利考上了大学，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去到了一座更远的城市。第一次，好像有点能体会到她的心情，孤独，恐惧。慢慢的，我适应了这些，对这座城市也渐渐熟悉。吃饭，上课，睡觉。。。。偶尔和家人通通电话。一次偶然的机会，母亲提起了她，我便随意问了下她的近况。她怀孕了，双胞胎。这本是件喜事，可偏偏她的体质又要不了。一个人，不幸起来，就会接二连三发生不幸。她被转诊到市医院，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她自己能活下来就是不幸中的万幸。陈方四处借钱，为了救她。我没有再问下去，母亲叹了口气。我听得出，那是对一位苦命女人的同情。那年冬天，我提着大包小包回了家。路上，我见到了她。她的气色好了很多。感觉她也健谈了不少，她称呼我为妹妹，我也笑着回应了她。她塞给我一把栗子，很多，我一只手握不住。母亲笑着接了过去，向她到了谢，便回去了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亲近了不少。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的中文提高了很多，基本上可以与他人交流了。我便问了许多关于她的信息。她是家中的长女，有好几个弟弟妹妹，具体多少，我也记不大清了。米娅是她的名字。十四岁时，就辍学出来打工了。做过小商店店员，摆过地摊，在中缅交界处的工厂做过工。一月收入大概在五百人民币左右，基本可以维持生活。出于好奇，我问她，怎么会远嫁他国？米娅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不是嫁，是骗。他们骗我来打工，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卖到了这里。”“怎么不跑？”“跑，怎么跑得掉，被抓了回去，打了一顿，老实了。”她沉默了很久。“想家吗？”我问道。“想啊，做梦都想。家里条件差，回去了又能怎样，还不是给他们添麻烦。我们那的女孩子，很多都这样，命。”她哭了，那么多年，第一次见她哭。我不会安慰人，便和她一起沉默了。
　　所幸她的婚姻还好，有一个善良的丈夫，也算是老天给她最大的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