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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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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日后清晨,我终于收到了海因里希的来信。他在信里表达了他的抱歉和内疚,他说他并没有想到我的生活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而他正好缺一个女仆。在末尾,他向我透露我的父亲将在月末被送往达萨克森豪森劳动营,而他和我一样一筹莫展。
我读完最后一个单词,呆坐在床边,直到泪水落下模糊了工整的字迹,我才知道我已清泪两行。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罗西娜,她比我乐观得多,她在读完完整的信件之后终于大笑起来,“瞧,我就说总会有办法的。”我只得微微笑着,小心翼翼地将信件收整起来。她却扶着我同她一起在沙发坐下,“你想,奥克托贝斯先生是一个年轻的军官。如果你有本事让他爱上你,那么一切就好办了。”
罗西娜的想法让我不太喜欢。我这个人天生倔强且好强,我绝不能因为任何一种龌龊的想法去迷惑一位男士,并且利用他。
“罗西娜,我不喜欢这样。”
“不,我不是在教你做一个坏人。你总要为自己找一个靠山,奥克托贝斯先生就很不错,他不仅出身贵族,而且年轻英俊。”罗西娜一脸真挚地说道,她握紧了我的手,温暖从她柔软的手心传来。我知道罗西娜的话不假,她也的确是在为我着想。我抿了抿唇,看向一旁。我不愿忤逆内心,也不想伤了罗西娜的好意。但她却没有放弃这个话题,“你知道吗?许多人都说,马上又会有战乱来临了……”
下午我便提上行囊,坐上电车去了海因里希的住宅。为我开门的是一位中年胖女仆,她似乎早已知道了我的存在,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便已能说出我的名字,“夏莉·弗林斯小姐?”
我点头,正要从衣兜里拿出海因里希的信件。胖女仆却打断了我的动作,笑着说,“你快来吧,先生都已经吩咐好了。”她将房门大开,欢迎我的到来。
我笑着感谢,走进了这座质朴的房子。我跟着胖女仆的脚步走进客厅,她边走边介绍道,让我称呼她的名字,汉娜。她让我稍作休息,说罢便去忙碌起来。我握着绘着青花瓷的陶瓷茶杯,环视整间客厅。所有的摆设都是极为质朴古典的,也像极了那个人的气息。不知名的暗香在浮动着,分不清冷暖的气息稍显的些许暧昧,暗色的窗帘半遮半掩,隐约得见窗台外的葱郁绿植,有风拂过时泛旧的窗帘便灵动起来,不安分的飘摇着。
我在壁炉上方看见一幅照片,那是一个端庄的女人,穿着圣洁的婚纱,手里捧着一束花,她的脸庞柔和秀丽,有着优雅线条的嘴唇轻轻上扬,她正低头嗅着手里的花朵。黑白的画面中,她显得极其高雅,像极了古典油画里的贵妇人。她的无名指上带着一枚耀眼到可以传世的戒指,我猜想这应该是她的结婚照。
“那是先生的母亲。”不知不觉间,汉娜已经站在了身后。
“真是位美人。”我恭维道。
“可惜美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人也不例外。”汉娜叹气。
我一时愣住,不免回头看了看照片上的女人。那张脸在脑海里和海因里希交叠,那张优雅又俊俏的脸。从没想过这般漂亮的女人,终是逃不过红颜薄命的宿命。“我很抱歉。”
“没有关系,但是可千万不要在先生面前提起他的家庭,他不喜欢。”汉娜嘱咐道。我点点头示意明白。她微微一笑,暗示我放宽心,从身后交出一封信件,我注意到来信的地址来自中国。她接着说道,“先生说这是你的来信。”
我收下了信件,仔细用指腹摸索着牛皮纸质的信封。她说完便转身,说着:“和我来吧,先生没有其他吩咐,只让你打扫书房。”
我在汉娜的带领下收拾好了行李,便转身去了书房。这是一件规模不小的藏书室,四周的墙壁上里,柜子里满是藏书,掩着白净窗帘的窗户下摆着一张书桌和一只舒适的椅子。而书房的另一侧,一架孤零零的三脚钢琴,正伫立在那里,沉默不语。
我呆呆地环顾了四周,只看了看头,随意走到一架书柜前拿起一本,封面上是写着《悲剧的诞生》,作者是尼采,我笑着抬头看了看汉娜,翻开了手上的书。
阳光不偏不倚,温柔细腻地又刚刚好,摊在掌前的书,泛黄的纸张上印刷着的却是海涅的诗。
你就像一朵鲜花
温柔、纯洁而美丽
我一看到你
哀伤就钻进我心里
我觉得
似乎应该用手抚摸你的头
愿上帝祝佑你永远
美丽,纯洁和温柔
或许是看我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站在门口的汉娜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快步走到我跟前,夺过了那本书,又小心翼翼地藏回了书架上。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她的表情也不再轻松愉快,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苟的严肃。
“你也知道的……我们都不清楚犹太人为什么会写出那样的诗句来,先生舍不得丢弃这些垃圾。”她摇头叹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所以——小姐,我想您应该也明白的吧?”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明白,这是自然的,自从纳【】粹党上台来以后,反犹已经成了摆在台面上的是。从屈辱的六芒星标志到去年冬天里发生的水晶之夜,海因里希是一个军官,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是一名纳【河蟹】粹。
汉娜放心的点点头,说,“你的任务就是将这件书房打扫干净,要一尘不染,先生平日里最爱在这里待着。”我表示明白,汉娜便转身离去了。可我还不能将心情平复,我回头看向那一本又被重新放回书架的藏书,虚伪的书封便显得格外显眼了。可我在心里窃喜,海因里希和那些冷血的人不一样的,他在我心里鲜活了起来,他是一名普通人,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不是穿着华丽军服的刽子手。
我走到钢琴旁,仰起头,看向窗外,阳光明媚,树影婆娑,光影交叠在我的脸上交叠。我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失踪已久的安宁。我在那一刻,却感激着那莫须有的上帝,感激温柔不语的造化,感激细腻悦耳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