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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不好女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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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丹青的福,这一夜的梦境格外美妙。
婠婠梦见自己变成了仙人,能腾云驾雾,飞天遁地。她飞过了烟柳绝胜的都城,飞过了桑麻遍野的郊外,飞到了不见人烟的万水千山中。
梦里崖高千丈,青藤悬落成瀑,仙鹤振翅长歌。与世隔绝,皓然无尘。
她与神俊的鸟儿擦肩而过,踏进了湿冷的呼号的风中。浩浩长风在耳边轰隆撕刮,随风而动,虽然冰凉了肌肤,湿沉了衣发,她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明亮畅快。
她落入深潭,沉没时仿佛没有休止,潭水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屏蔽了人所有感知。乌黑寂静中,她看见潭底的泥沙散发出星光,有一种紫红色的鱼拖着裙摆游曳而过,路过她时,好奇地绕着转了一圈,然后甩着尾巴走了。
潭底立了一块紫色巨石,插着寒光闪烁的一柄长剑。石头周围袅袅地生了几叶水草,像巨兽盘于荒原,沉默地,等待了谁上万年。
她一跃而起,破水而出!
漫天星光猝不及防落入眼中,耳边传来夏虫的鸣声和远方的狗吠,夜风清凉,夹带着不知来处的花香,抚平了白日里残余的躁意,令人神怡。
怔了片刻,婠婠坐起身。只见穹顶墨蓝上,一轮月近在檐角,远在天边。
正逢夜半,正处与梦中仙境截然不同的俗世人间。
“呵……”忍不住捂着眼睛笑了,然后一边回味着梦里与世隔绝的静谧,一边打量这鲜活温暖的红尘。
桌上依旧是冷茶一盏,婠婠蹙眉饮一口。然后回屋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裹着睡了。
一早,黄鹂鸟在枝头唱歌,今日风和日丽,黄历上说万事皆宜。婠婠泼了洗脸水到树下,又梳了个清爽利落的发髻,开开心心出门了。
这次在街头吃了放玫瑰酱的酒酿圆子,又捧了一竹筒蜂蜜茶,微微腆着肚子,沿街闲逛。杀虫药要买,小吃零嘴要买,花花草草也要买……好多啊!
抱着一堆东西回家,婠婠看了看钱袋,想着买下人,又想着赚钱。
不过刚刚关上家门,身后就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女声笑说:“小娘子,我来与你送药钱了。”
婠婠转身一看,雪白雪白的美人公主进了她家。
婠婠读书不多,但曾在前世一些稗官野史,民间传说里听说过这位公主,因此特意寻过史书上她的记载。
史载:帝姬长乐,单名素,帝后独女,有经纬之才,颇受爱戴。然宗室强权,内外交困,帝后病重,被迫和亲,四十八岁亡于南疆。
明光六年冰月,帝姬受封安平公主,和亲韩国。举世子昭品德厚重,人才杰出,继位太子。
而为野史戏剧大书特书的是,她临行前拜别太子昭这一段。彼时她是帝姬,拥有继承皇位的权利,乃国之储君。他们约好,她登基,他为相。然后一转眼,已是冰天雪地,凛冽寒冬。
辞别了帝后,太子昭一路送嫁,送至了城外的子归桥。
抚摸着桥头一树盛开的梅花,她掐了一朵插到发间。
“此一去,山长水远,前途未卜,生死不知,风雪满程,无路回头。”
“王兄,经年之后,若得明月上高墙,若得晴光照满堂,你莫关窗。
……那是我魂兮归来,前来探望。”
“长乐帝姬……”婠婠整整衣衫,缓缓行礼。
公主殿下……不,帝姬殿下脸上的笑容忽然冰冷,锐利的眼神让人想起雪亮的刀锋。像是狼王打量着她的猎物,将军打量着她的敌人。她扣住婠婠的脖子,缓缓拉近到一个亲密又危险的距离。
“加封帝姬的密旨还未公布,你怎么会知道?”
“国之权柄,总要有人操持,我只是说出了一种可能。”婠婠谨慎地碰上了公主的手。“殿下,我是来帮你的。”
公主显然半个字都不信,低声逼问:“谁派你来的?”
“老天爷派我来的。”
“许是不忍公主风华绝代,却坎坷终生,上天派我来提醒公主。”婠婠咳了一下,开始胡编乱造,鬼话连篇。
“昨夜梦中见到一位白衣神君,说是曾受过公主殿下的恩,如今特来相报。他要我提醒公主,除了世子昭,其它人越是亲近,越是不可信。”
“嗤——”长乐被这种低级的挑拨离间逗笑了,松开了手。
空气里隐隐有一抹清凉意,是薄荷香。长乐毫不留情的揪下了几片叶子握在手里,往美人榻上一坐,戏谑道:“说吧,你从哪儿听来帝姬这话的?”
婠婠不答反问:“帝姬,就是女太子,储君位?”
“不错。”
“难怪人家想杀你啊……天下应该没有男子,甘心被女人骑在头上吧。”后世的公主都是被精心养育的一株花,用来笼络人心。帝姬?她只在书上看过帝姬这词,都不甚明白含义。
“是啊,他们不甘心。可是我比他们强,比所有人都厉害。”长乐毫不在意地说。桌上摆了一盘四月李,她顺手拈起一个李子剥皮。这时候,婠婠这才注意到她指上涂了蔻丹。
婠婠上去摸了一把。
“大胆!”
“公主手上的茧比我都多。”婠婠一本正经的说。“听闻公主自幼好学,读书刻苦又有天份,曾女扮男装去科考,中了头名状元。”
长乐把李子放入口中,酸味令她不适地皱眉,忍了忍,到底没有吐出来。
“与北国多年战乱,是公主领兵终结。而在此之前,世人都不知道公主竟会武功,还会行兵打仗,战无不胜。”
“你继续夸,我还有半个时辰可以听你叨叨。”公主吐了果核,含了一片薄荷叶在口中。
“公主若能成功,则是名传千古的第一女帝。若是失败,从此后世女子,必受枷锁重重。”
后世女子,三从四德,三纲五常,足不出门,行要遮面。尝有学子隔门唤焉:师兄在否?妻子隔门答曰:家中无人。
仿佛自己不是人。
婠婠坐到旁边的石凳上,做出乖乖巧巧的姿态。“殿下若能成功,是天下女子一大幸事。我是真心实意,盼着殿下成事。也是真心希望,殿下能凤翔九天,不受掣肘。”
长乐望向她。
这个人并不聪明。她对京师风物毫不熟悉,说话做事也不懂遮掩,没有人会用这么蠢的密探。关牒上写的雪虎关人,但是口音中似乎有点别的味道,穿衣梳发都有些不同风貌,身份存疑。
医术高明,毒术亦精湛。手下人汇报说点墨楼外的探子恰在起身追她时倒地昏睡,也正因此,通报不及时,精心谋划的刺杀崩开了一条口子。
但她明知自己身份,还在自己毒发时施救,若说下毒是巧合,救人就是板上钉钉的要帮她。
可她凭什么帮她?她从哪里知道的这些隐秘事情?
长乐伸出手,比一般女子的手大,指节分明,修长有力,好似男子。手背上看着白嫩细滑,手心上却粗糙有厚茧。这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而她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她试探地伸手捂住婠婠的眼睛,道:“我不好女色。”
“哈哈哈……我知道!”婠婠笑得合不拢嘴,睫毛在长乐掌心扫过,带起细微的痒意。
长乐忍不住又捂紧了些。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月婠婠。”
婠婠又碰上了长乐捂她眼睛的手,轻轻握住。“公主,我能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