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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无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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锣鼓声响起的时候,婠婠正坐在阶上看霞。今日的霞光甚好,只比那日东君嫁女差了一点。
婚礼上很热闹。清词和诗泠没有父母,便请了几位威望重的前辈和亲近的师长,其他全是平辈友人,年轻人闹起来特别好玩,婠婠看得乐不可支。
虽然吧,人生鬼生她活了五十来岁,但婚礼是真的没操持过,所以清词的婚事是明月楼的新掌柜来办的。证婚人之类的身份婠婠避之不及,只在前一日寻清词说了亲密话送了贺礼就跑了。
今日清词成亲,她这个脸皮厚的小娘子哟,竟然给自己易了容溜进来!仗着没人认得,躲在角落大吃大喝,好不快活!
待喜宴吃完,热闹散场。大家告辞的告辞,送客的送客,婠婠一个人回家了。
以后清词是别人家的了,还有长乐,小妖姬,都是别人家的。婠婠想着想着,心里生出几分失落。她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后用被子把自己缠死了,满心悲凉地睡着。第二天,枝儿为了把她从蚕蛹似被子里解救出来,废了老鼻子劲儿。
“娘子,这个月喜事好多,咱们帝姬殿下也是这个月成亲呢。”
“是啊。”
“娘子可有什么打算?”枝儿犹豫了下,轻声问,“娘子年华正好,也当考虑考虑婚事了。”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提醒她了。婠婠托着下巴发呆,半晌才开口:“我来人间就是玩玩儿而已,结什么亲啊,我才不要那些牵扯。”
人间越来越不好玩了。
她开始留恋朋友,就开始失去朋友,开始体会人情温柔,就开始感知时光冷漠,开始融入这个世界,就开始格格不入。
“这样不好。我可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妖女啊。”婠婠念叨着,拾笔往自己眉间描了朵火焰。
嗯,真好看。再把眼尾用金色勾一勾,就更像个小妖女了!
小妖女今天还没想好怎么玩,感觉没什么有趣的事儿。出了门,沿着洒满阳光的长街,她闲散踱步,走走停停。
有摊子上在卖面具,她蹭过去,挑挑拣拣买了个白面红纹的狐狸,戴上继续走。
明月楼今天人来人往,生意依旧兴隆。婠婠路过看了一眼,打算去杏花春雨楼打发一天。正抬脚,忽然——
“呜啊啊啊……”
难得一见的,明月楼有人闹场!
婠婠决定留下来看个热闹!远远地,可以看到有人在酒楼中央嚎啕大哭,是个妇人。边哭边说:“她怎能不告诉我……她怎么能这样!”
两个伙计一起去扶那大娘,居然拉不动她。她就地一坐,大声哭喊着:“你们叫她来,叫她来跟我说……呜呜叫她来!”
伙计劝道:“大娘,大娘我扶您进去洗个脸收拾一下,咱们慢慢说,好吧?”
“不!我要见你们东家,我要找她,你们找她来!”
拉拉劝劝了几回,问题没说清楚,场面还僵持不下,实在难看。掌柜的青着脸道:“这位大姐,我这就寻人去请我们东家,你先起来,咱们坐下来等。”
诶,要寻东家,就是寻……我咯?
婠婠立即把面具往头顶一推,衣袂飘飘潇洒大气地走出人群。
“何事寻我?”
“东家……”掌柜冲她一拱手,还未开口,那地上的大婶一声尖叫,扑上来了。
“婠婠!呜呜……我的儿。”
婠婠被撞得后退几步,好不容易稳住后,她低头仔细一瞧,原来是这壳子的娘。
幸好这位大娘的声音带着哭腔,旁人没大听清她叫的啥。婠婠半搂着她,吩咐掌柜:“收拾个屋子出来,打些水,再拿个梳子帕子。”
“是,娘子这边来——”掌柜亲自给她引路,店小二飞快地跑掉一个去备水了。
“大娘啊,”婠婠拍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把她往后堂拉,“咱们里边儿说话,这大庭广众的,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我的。”
到底是有顾忌,刘氏抓着她一路哭进了屋里,这才磕磕巴巴地开口:“你……你,我知道我不是个好母亲,可你这……你的身子,到底是我的女儿,我的骨肉!”
“嗯……你的女儿你的骨肉,这八十多斤肉都是你的!”
“你……你怎么能背着我……呜呜呜你背着我就把她嫁了……”
“什么嫁了?你女儿的身子不还清清白白好好生生地立在这儿吗?”
“你……”刘氏吸了吸鼻子,又悲声长啼,“你把她许给了什么人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你怎么敢自作主张!”
“我做什么主张了?我还没嫁啊。”你闹这么久你怎么有脸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婠婠瞪大眼。
“楼里红绸都还没拆……你何哄不了我!”刘氏抹抹眼睛,“你到底许了哪户人家,今天不说清楚,我跟你鱼死网破!”
“……”
婠婠抹了把脸,推门出去看了看。刘氏见她出门,赶紧追上来跟着。
“话还没说完,你走哪儿去?”
“这楼里的红绸,是给另一个东家挂的,她昨日成亲!明月楼不止我一个东家!”婠婠没好气地说,她白了刘氏一眼,“放心吧,你女儿这辈子嫁不出去的。”
“啊?”刘氏还没反应过来。
半晌,她急急跑过来,“你说真的?你还没成亲。那就好。那好。诶?为什么不成亲?女人哪能不成亲呢?”
婠婠坐到桌前,倒了杯茶慢慢喝,没有说话。
刘氏把贴在脸上的乱发一拨弄,又凑过来问:“你……怎么不想成亲呢?这些日子我都看着,你过得很好,开开心心地成亲不好吗?以后……”
“咔——”茶杯在桌上撞出响声。
刘氏看了一眼,又道:“我留意了一个少年郎,家中丰裕,人口又不多,是个结亲的好对象。人才虽然差了点,但过日子,最要紧的还是……”
“嘭——”婠婠丢了杯子。
她勾勾唇,笑得冷漠又虚伪。她说:“大娘,你是不是忘了,我可不是你女儿。
我,是个孤魂野鬼!”
刘氏的表情在一瞬间冻结起来,身体发抖,但很快又被她克制住了。只有那双眼睛,热泪滚滚控制不住。
她哀戚地看着婠婠,婠婠却连眼神也不肯施舍。她面无表情地拍拍手,推门而去。
“月婠婠,你要是在天有灵啊,”婠婠在心里说。“可以瞑目了。只是来世,还是换个母亲吧。”
温柔风从头顶吹过,她又戴上狐狸面具,不露声色游戏在红尘中。
可惜啊……
可惜这世间太无趣了,她忽然很想走。
明光元年秋,似薄酒无味,也不暖喉。